巴掌

  柳寒只覺得心跳忽然間停住了,緩了片刻又問道,「哪···哪個夫人?」

  「還有哪個夫人?就是你娘!」

  一個瘦長女孩兒,楊柳細眉的,穿著嫣紅披風,從柿子身後走了出來。

  是柳玉寰。她今日也跟鄭家表哥去了佛堂。

  王氏病了多日,可誰也沒料到就撐不過今日。鄭清和柳玉寶見到了她最後一面,可她心裡最放不下的柳寒卻沒有。

  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柳玉寰。

  福瑞大哭了起來,柳寒怔愣著不說話。

  「寒娘,少爺讓你快去佛堂,見一見···夫人。」見柳寒呆住了,柿子上前拉她的衣袖。

  王氏過世,自然有人回來通知柳毅和柳老太太,若是按著柳家規矩處理,怕是柳寒連母親的面都見不著。

  鄭清才連忙差了柿子回來,讓他騎著馬帶柳寒上佛堂去。

  福瑞明白鄭清的意思,連忙推著柳寒出門。

  「怎麼你不傷心么?」出門時柳寒側臉望向盯著她的柳玉寰。

  這個八歲的女孩兒,臉上已是七八分媚態,見人帶著三分笑,只是嫡母過世,她居然還是這副表情!

  「傷心呀,可人都有一死,大姐你也···」

  「啪!」柳玉寰話還沒說完,柳寒的巴掌已經招乎上了。

  「寒娘!」福瑞怕柳玉寰又去老夫人面前嚼舌根,連忙將兩人拉開了。

  「人都有一死?你母親就是這麼教你的?!」柳寒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這麼咬牙切齒地說話。

  她七歲以前的人生,都被母親編織的童話包圍,可謂事事順遂,腦子長了從來不用。七歲時見了這個有著玲瓏心的妹妹,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活得太糙了,樣樣都不如人家。如今她九歲,才第一次看清這個妹妹的嘴臉,只覺得噁心想吐。

  柳玉寰嚇得拔腿就往老太太房裡跑了。

  柳寒也懶得理她,便和柿子出門上了馬,直奔小佛堂而去。

  姑蘇十月的天氣已有些凍人,遠遠的她瞧見了一片霧靄之中的寒山寺。當年父親陪著母親在郊遊途中望見寒山,見它高高在上,遠離俗世,便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

  小佛堂就在寒山附近的一處山腳下,這一帶都是柳家的莊子。

  「柳家表妹,隨我來吧,」遠遠的就看見一襲青衣,俊秀飄逸的鄭清,「節哀順變。」

  柳家表妹,從她記事時起,他就是這麼喚她。

  佛堂里煙霧繚繞,王氏面容安詳地躺在裡間的床榻上。

  柳玉寶正趴在床前,抽抽嗒嗒哭個不停。

  柳寒扒開他,靠到母親身邊,也鼻子一酸,不爭氣的眼淚如決堤一般。

  王墨今年才不到三十,柔順的黑髮挽成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年輕美麗的臉上還未有紋路。

  「表妹,」鄭清撫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髮,從案上取了一件絨布包裹的東西遞過來,「姑母臨走時有東西留給你。」

  柳寒忍住眼淚接了過來,絨布裡面是一把做工精緻的銀蛇匕首。

  長安王氏的女兒個個習武,王墨的銀蛇匕首,也曾經閃耀一時,令長安的歹人聞風喪膽。

  就是這樣一個母親。她有絕對的家族勢力,可以讓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生不如死,也有絕對的武力優勢,可以清除她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可是她卻退居佛堂,英年早逝。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對俗世,對柳毅已經沒有半分慾望。

  柳寒撫摸著那柄匕首,茫然地望著鄭清。

  「大姐!母親是要你去殺人么?」柳玉寶抹了一把眼睛,看著銀蛇匕首怯怯地說。

  「殺什麼人?」鄭清的眉心一抖。

  「難道是···」柳玉寶眨巴著眼睛,撓了撓頭。

  「不會的。玉寶,你忘了姑母的遺言了?」鄭清取出一方絲質帕子給柳玉寶擦了一把鼻涕。

  「姑母說···」

  「噓!」鄭清暗示他住口,「寒表妹,你先將東西收好,別讓人瞧見了。」

  王氏過世,柳家除了發喪也連忙差人去向長安王氏解釋,通報了消息。

  鄭清也一直逗留在柳府中。

  這些日子柳寒都不知道是怎麼過的,前幾日她守在祠堂為王氏守靈,每日昏昏沉沉,後來回到自己房中,就每日抱著銀蛇匕首入睡。

  王氏下葬後幾日,王墨的兄長,時任兵部侍郎的王封就趕來了姑蘇。

  「寒娘!」福瑞一邊掀她的被子,一邊喊她,「寒娘快起來!舅老爺來了!」

  柳寒一聽舅老爺,就想起鄭家表哥說,等舅舅一來,就告訴她母親的遺願。她連忙跳起來,穿好衣服,「舅舅在哪裡?」

  「在大堂呢。」福瑞給她抹了一把臉,收拾得差不多就領她出門了。

  大堂里坐滿了人,柳老太太坐在上首,柳毅則招呼著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用茶。

  鄭清和柳玉寶也坐在一旁。

  柳玉寰則隔著柳玉寶,拚命往鄭清身上湊。

  「舅舅!」她喊了一聲。

  「寒娘來了!」老太太見她進來也不給自己行禮,面露不滿。

  自從王氏過世之後,柳寒和父親、祖母的關係簡直降至冰點。

  那一日王氏剛過世,老太太就為她打了柳玉寰一巴掌的事責罵她。

  後來她聽見祖母跟柳玉寰說「待你父親以後娶一個懂事的夫人,再將你記在嫡母名下。」更是火冒三丈。

  為此事她打翻了一家人的晚膳,也被關在祠堂里禁食一日。

  「寒娘快來,讓舅舅看看!」

  一個俊朗的中年美髯男子笑著向她伸出手。

  王封官至高位,又常在聖上跟前,因此周身有一種攝人的氣魄。

  「舅舅!」柳寒握住他的手喚道。

  「寒娘告訴舅舅,你母親臨終前,可有什麼遺願?」王封一把抱起小女娃坐在身前,見她瘦骨嶙峋又心疼起來。

  「舅舅!母親臨終前寒娘不在跟前!」柳玉寰插嘴道。

  王封不悅地一瞥,這小女娃兒是誰?舔著臉居然也敢喊他舅舅。

  「舅舅,姑母仙去時,我與玉寶在跟前,」鄭清起身抱拳施了一禮道,「姑母說,要將寒表妹送到長安王家教養,直到及笄。」

  眾人皆是一愣,王氏留下這種遺言,明擺著是不放心這屋裡的人啊。

  柳老太太頓覺沒了面子,「清兒莫要胡言,寒娘是柳家姑娘,就算生母過世了,還有祖母、父親,再不濟還有姨娘!」

  柳毅也沒料到妻子會留下這樣的遺願。

  長安王氏那是何等顯赫的門第,男子中出了多位宰輔,女子中則出了不少宗婦和娘娘。柳家在姑蘇雖說也是一等氏族,與王氏一比那就相形見拙了。

  柳玉寰心裡嫉妒的不行,她本想著今後能好好拿捏住柳寒,卻不想王氏居然給柳寒安排了一條登天之路。

  「母親一向待我們姐弟三人視如己出,又怎會厚此薄彼?」柳玉寰的言下之意是,要去也不會是只去她柳寒一人。

  柳寒哧了一聲。她如今母親、母親的叫得倒是親熱。

  王封注意到她的表情,心下也對這女娃生出厭惡來。

  「墨兒雖然待你們如同己出,我長安王家卻只認得寒娘一人。」王封面色一沉,其他人都不敢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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