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馬
小佛堂內熏香裊裊升起,香甜的氣息沁人心脾。
鄭清長長的眼睫遮住眼眸,面色紅潤猶如剛剛飲過酒,卻不知為何微攏眉心,似乎有些事在攪擾著內心。
良妃此時動情,已聽不見其他聲響,只能聽到鄭清嘴裡呢喃著一聲聲「阿寒」,似乎是在喚著她自己的小名。
她忍不住一頭鑽進帷幔低垂的床榻,開始動手除去鄭清身上的衣衫。
林奔正帶著兩個人將良妃帶來的小黃門拿下了。
他靜靜等在佛堂門口,不時朝大門口望去,額頭上現出焦急的汗珠。
一輛紫金篷的馬車終於緩緩停在了大理寺門前,前後都跟著長長的禁軍護衛。
「徹兒,你不是說嬋兒要帶朕去平星郡泡溫泉,怎麼到大理寺來了?」老皇帝面露驚奇,在一個小黃門的攙扶下顫巍巍落了馬車。
「陛下,良妃娘娘說有驚喜給您,等您看過了再出發去平星郡不遲。」李徹一身幹練的淺色錦袍,俊美的面上帶著詭異的微笑。
「哦?嬋兒在大理寺等朕?」老皇帝面上露出一抹驚訝,忽然又呵呵笑了,「她準是又有驚喜給朕,這小丫頭。」
林奔看到聖上的車駕,鬆了口氣,連忙令人收了聲息。
午後的大理寺忽然陷入一片安靜,只有蟲鳴和風聲。
李徹跟在老皇帝身後,腳踩著初春軟軟的青草,面帶沉著笑容,「陛下,您也要給良妃娘娘一個驚喜,悄悄進去啊。」
老皇帝躡手躡腳走到佛堂的內室,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五雷轟頂般跌落在地,「嬋兒你···你在做什麼?!」
李徹命人將香爐熄滅,窗帘和帷幔捲起,內室之中頓時陽光大盛。
良妃衣冠不整地趴在地上喊冤,鄭清此時也有了五分清醒,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恨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陛下,嬋兒是被人所害,您要相信蟬兒啊!是他···是鄭清垂涎臣妾的美色···」良妃哭得梨花帶雨,讓人不禁想垂耳傾聽。
「良妃娘娘!你自己看看,鄭清眼下還迷藥未醒,你說他主動,還是你主動?」李徹嗤笑一聲,又喝道,「分明是你不守婦道,主動到這大理寺來強迫人臣!」
他仗著皇孫的身份,從未將良妃放在眼裡。此事一出,不論良妃是否被人所害,聖上都不可能立她為後。
可是此事也讓聖上顏面盡失,必定對李徹懷恨在心,可謂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鄭清墨發微濕,垂著頭一言不發,只默默瞥了李徹一眼,清俊的臉龐一時布滿羞憤。
良妃跪著爬上前抱住了老皇帝的腿,可是她忘了聖上雖然年老昏聵,畢竟還保有幾分年輕時的聖主餘威。
「良妃.……貶為嬋嬪,打入冷宮聽候發落!」
話音剛落,兩個小黃門便上前拖走了良妃。
老皇帝怒視了一圈,臨走之時,嫌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生無可戀的鄭清,又蹙眉瞥了一眼李徹道,「徹兒,這裡就交給你了。」
聖上雖然表面上還是信任李徹,臉色卻低沉了下來,剛才那個昏聵貪玩的老人好像忽然之間被現實猛地一擊,只剩下嚴肅和防備。
不久之後,立后之事不了了之,對外只說是良妃驕橫無德,惹怒了聖顏。
王念被釋放回家,幾個因勸阻立后觸怒聖顏的大臣也免了罪責。
當初推動立后的禮部尚書張帆被貶。鄭清自請卸去了大理寺卿一職,後行蹤不明。
老皇帝經由此事,一病不起,令昭王攝政。
李徹憂慮不減,反而每天更加忙碌,不是在書房想事情,就是在秦王的書房中召見大臣。
這日柳寒正在院中獨自練功,就聽一枚信箭「嗖」得落在了身旁的樹上。
她一看便知,是趙然來了。
自從上次受傷,她還未見過師父。
柳寒披上外衣,隻身出了秦王府,又彎了幾道巷子,進了一條死巷。
沒看見趙然,卻見一人身披白色披風正面對著巷尾,氣質清俊卻一身瘦骨如同久病纏身一般。
鄭清聽見她來,緩緩轉過身。
柳寒見他眼眶凹陷,兩頰更加清瘦,不禁有些擔心。
「阿寒,」鄭清笑了笑,看出她眼裡的擔憂,「你來了。」
「大理寺中的事,我聽說了···是阿徹對不起你。」柳寒不知怎麼,就替李徹道起歉來。
她最初聽說此事,是在良妃被貶之後。林奔是李徹的人,那幾個大理寺的官員也都是李徹的人。
如今想想,當初她夜會鄭清,李徹會那麼快得知消息也不是偶然。
良妃被貶,王念獲釋,本來是皆大歡喜,可是李徹行事的手段未免不太光明,柳寒因此覺得愧對鄭清。
「無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鄭清輕笑一聲,低頭看向她,「我原來以為,走到權力的高位就可以擁有想要的一切,如今發現,或許無官一身輕,才離想要的東西最近。」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柳寒望著他笑笑,打量著那張像是世上最淡泊的臉,「皇權爭鬥,與我們普通人有什麼相關呢?」
「我們?」鄭清伸出手撫了一下她的臉龐。
柳寒連忙後退半步。
「此次李徹雖然勝了,可他也註定與大位無緣。」鄭清淡淡笑道,「有哪位祖父會願意在後輩面前丟臉的呢?」
這件事李徹自己心裡也清楚,因此這段時間才會更加憂慮,沒有絲毫鬆懈。
「阿徹,他本就對大位沒有什麼興趣。」柳寒害羞笑道,好像一隻抓住了魚的小花貓。
「哦?那他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鄭清頓了一頓,輕聲道,「阿寒,我要走了……你願不願隨我回姑蘇去看看?我一直想……再回到當初細雲江那艘小船上.……」
「你要回去?」柳寒驚得睜大了眼,又低頭想了片刻,「我···我還不能走···」
這裡還有需要她保護的人。
「無事。我今日來此,是想囑咐你幾句,」鄭清緊了緊披風,望著天邊的雲腳,「不要相信李徹。不要小看聖上。」
「鄭家表哥,你···」柳寒看著他清瘦的面容,「你回家養養身體,別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
鄭清忽然將她攬在懷裡,這是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人影。他多希望,這就是那日身中迷藥時,身下纏綿的女子。
「趙然會保護你。」鄭清低聲道,「阿寒,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