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多美的事,求都求不來的
刀光在燭火中閃動,血色伴隨著劉陽抽刀的動作濺上牆壁。
男人細碎的嗓音在地窖中回蕩——
「就你大道理多……就你不害別人……老東西……最煩你們這種老東西……」
被按在牆上的少女已經不再流淚了。
顫抖的手,捏著黏糊糊的折刀。劉陽喘著粗氣回過身來,拖拉著腳步朝劉勇走去。及至走到近前,他亮了一下骯髒的刀子,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投名狀……勇哥。」
那笑容疲倦卻燦爛,宛如解開了什麼心結,或是越過了什麼難關。
劉勇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兄弟。這波你是大頭,等會兒……」
他朝著旁邊的少女努了下嘴,兩人心照不宣地發出笑聲。
劉勇這個團隊,原本有十二個人,如今連他只餘下五個。這其中固然有狙擊手的「功勞」,但也是他精挑細選的結果。
費青龍和吳曉峰就是兩個壞胚,膽子也大,好在聽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張一唯這人死腦筋,打喪屍不留情,見他們殺人也沒說過什麼,但自己絕不動手,怎麼逼都沒用。所以劉勇讓他拿著手槍,不用怕他偷襲自己。
只有這個劉陽,平時做事不果決,但氣上了頭也會打死人……乾脆讓他邁過這道坎,免得以後耽誤事。
當然,必要的時候……他們全部都能拿來當肉盾。
幾人在地窖里也沒有發現任何物資,這讓劉勇大呼晦氣。不過剛才看到小屋四周水桶里都裝著水,只是不知能不能喝,另外他打算出去以後把那菜圃里的幾支胡蘿蔔拔掉。
「走。」他招呼一聲,「張一唯還沒發信號,那什麼黎明沒回來呢,咱們再上去看看有什麼能拿的東西。」
張一唯在小屋門口放哨,那兒視野廣闊,有情況他會立刻通知。但誰知道這地窖里三個人跟那個黎明什麼關係,帶走了這女孩,說不定她會偷偷私信通知「我愛黎明」……
無所謂。劉勇心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怕他個球!
吳曉峰抓著少女纖細的手臂,就要拉著她往梯子那邊過去,然而少女卻倔強地不願跟從。
「小妹妹,跟叔叔走吧,不然一會兒壞人過來可就不好啦……」
吳曉峰露著不平整的牙齒,手中加力,想要憑蠻力把女孩帶走。然而一下兩下竟是沒能拽動,他回頭惱火地瞪了一眼,再度加力的時候,身體卻是微微一沉,手腕已被女孩反扣在背後。
「你媽……噗!」
一記重拳砸在他的後腦,有那麼一瞬間,吳曉峰覺得自己的大腦可能正要從嘴裡噴出來。
變故陡生,吳曉峰連嚎叫都沒發出一聲,抱著自己的腦袋正面栽倒在地。餘下兩人一時還沒看懂發生了什麼,茫然轉頭時,卻見那個少女抬起美麗的臉頰,聲線空洞有如幽靈一般:
「我一度曾想過,或許你們也只是走投無路。所以我給你們這個機會去證明……只是很遺憾,你們沒能通過。」
她說什麼?
劉勇一手捏著蠟燭,眉毛幾乎擰成了花捲。
吳曉峰從地上爬起身來,一手掐著頭殼斷斷續續地說:
「勇哥……這妮子……是練家子……」
不對啊。劉勇心想。不是說那個女人是金色頭髮的外國妞嗎?
「劉陽。」他沉聲道。
劉陽會意,一手捏著仍然被血覆滿的折刀,一手摸著自己的光頭接近過去,唇角露出扭曲的笑。
「妹子啊,哥哥不想傷著你,你最好——」
他話講到一半,忽然大步上前瞄準少女的肩頭猛刺上去。同時吳曉峰也搖搖晃晃地試圖從側面抱過來。少女一時沒能做出反應,直到刀子幾乎刺入血肉,劉陽才聽到「砰」的一聲輕響,手臂已被一陣反衝力震麻。
折刀飛旋著打上牆壁又彈了回來,被少女穩穩接在手中,轉身毫不猶豫地捅進了吳曉峰的胸口。
刺拳、直拳、勾拳……
少女秀氣的拳頭一連串砸在劉陽臉上,卻裹挾著爆裂般的氣勢,兩下便將劉陽的鼻骨砸斷。他慘嚎一聲跪在地上,慌忙舉起雙手求饒——
「別打了!投降!投降!」
子彈呼嘯。
在痛感傳達到頭腦之前,劉陽的頭蓋骨已被密集的子彈掀飛。少女的身體晃蕩了一下,無數彈孔打穿了她的白裙,黑色的液體如繡花牡丹般擴散。
劉勇放下衝鋒槍,輕舒了一口氣,扭頭瞟了一眼躺在地上只能吐出血沫的吳曉峰。
「廢物,全是廢物。」
劉陽半個腦子都被打碎,破破爛爛的上半身無力地向側面倒下。然而那少女卻只是斜眼朝他望了過來。
倒啊。劉勇焦急地想著。快倒啊!
少女轉身朝向他走了過來,燭光下映照著身上的血窟窿,如同鬼魅。
劉勇慌忙想要再度端槍,手中卻摸了個空。他低頭望去,胸前除了滲透T恤的汗水之外,根本什麼都沒有。
「槍……」他倒退著,在地上胡亂張望著,「我的槍呢?」
「你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低沉的男音從他正前方傳來,「你只能看到我讓你看到的。」
他茫然抬頭,渾身血洞的少女卻已經不見了。小男孩、老太太、劉陽和吳曉峰的屍體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向這邊圍攏。而他的面前,一個身穿背心褲衩,一手鍋蓋一手匕首的青年正緩步朝他走來。
見鬼了?劉勇背靠著牆壁,頭腦混亂地思索著。
「等、等下,兄弟!」他忽然大叫起來,「一對一!有種跟我一對一!」
黎海源差點兒沒笑出聲。
這男人……都這種情況了居然還能想著創造個對自己有利的局面,膽子倒真是不小。
「可。」
四具死屍再度倒下,黎海源丟下鍋蓋和匕首,擺開格鬥架勢。劉勇壓抑下心中的狂喜,口中說著「我放下蠟燭」,卻是趁著彎腰的時候,單手摸向腰側的手斧。
指尖與斧柄接觸到的一刻,歡喜的神色已不受控制地在他面孔上顯現。
年輕人就是好騙!
然而,他終究沒能夠再將腰板直起,雙手扶住地面,喉間傳來的痛感讓他一時有些暈眩。他側躺在地摸索著脖子,泥漿般的東西塗滿了手指。一支鋒利的箭矢,不知何時已經穿透了他的頸子。
「喏,一對一,你選的嘛。都說過了……」
那個青年的聲音在他聽來朦朦朧朧的,像是來自不可企及的天邊。
「我讓你看到什麼,你就只能看到什麼。」
訓練室中安靜下來,天花板上澄澈的光代替了燭火。黎海源依舊穿著他的背心褲衩。這裡既沒有什麼少女,也沒有什麼小男孩或老太太,房間中餘下的兩個人默立牆角,冷眼旁觀。
劉勇的衝鋒槍還好端端地掛在脖子上,他剛才並沒有開槍。劉陽不是被他的子彈打死的,而是被笠本小姐給了一槍。至於他自己和吳曉峰,自然都是死在黎海源手上。
「呼,浪費了一百點啊……」
在幻想擂台上,擁有掌控許可權的人就是這裡的神。
琳可以召喚出大批喪屍掏了黎海源的腸子,但所有那些死亡都是虛假,只有黎海源的成長是真實的;而這一次,劉勇他們的所見所感全為虛假,只有死亡的那一刻才是真實。
「上面還有兩個人。」他攤開城區地圖,「都在門口說話呢……他們應該還有一把手槍,不要大意。」
這句話是交代笠本的,琳則要在訓練室里繼續待著。她畢竟只是個格鬥教練,戰力或許有,但沒笠本小姐那麼Bug。跟帶槍的人對上可不佔優。
把衝鋒槍交給笠本小姐,在經過劉陽屍體的時候,黎海源頓了一下腳步。
這個人……如果早點遇到的話,興許還有救。
或者,如果他跟的不是劉勇,而是復興團隊的話,多半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嘆息一聲,黎海源爬上梯子。
在過去的世界里,有道德和法律的約束,許多人即便心中有越界的想法,也不會去實施它。而在這個世界,復興團隊將人們集結起來,同樣給予他們約束……許多像劉陽一樣的人,便不至於走到最壞那一步。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那個「海子」的作為要比我有用得多。
他驀然想起少年時與祖父的一段對話。
那時祖父已經退休,嘴裡叼著煙頭,在陽台的搖椅上悠然地晃蕩著。黎海源則在屋裡擇菜。記不清這個話題是怎麼開始,總之大致意思是——
「你總是教我做個正直的人,可是這個世道有那麼多不守規矩的人,有人善於鑽營,有人偷摸作弊,到後來他們一個個也過得挺好,沒聽說有誰遭了天譴,倒霉啦敗落啦之類的……那我們當好人豈不是很吃虧?」
祖父用兩指夾著煙頭,在煙灰缸里抖落兩下,回頭白他一眼:
「誰給你講當好人就有好處了?你非要跟別人比……行得正坐得端,求個良心安定,不行啊?」
「也就是說,做好事就是為了有個心理安慰啰?」
祖父哼哼一笑。
「我就不給你講什麼社會和諧之類的大道理了。對個人來說,沒錯,做好事就是為了一個心安。心安哪,多美的事,多少人活一輩子,花多少錢都求不來的!」
幾個月後,祖父遇到有人當街搶包,早已不是刑警的他在與歹徒搏鬥中身中數刀,送醫不治身亡。
臨到梯子頂端,黎海源一手扶穩,一手抖開地圖再看了一遍。那兩人還在門口聊天,穩得很。
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想在這個世界去判斷什麼善人惡人,以此來標榜自己的行為。
但他們殺死了無辜的人,並且如果放任不管,還會殺死更多。
所以……
「就當是為了求個心安。」
他在心裡默念著,悄然潛進了黑暗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