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歷劫

  吃最辣的火鍋住最貴的肛腸科,我沒有吃辣的火鍋,但是我卻住到了東莞市人民醫院普濟分院肛腸科。原因也是很奇特,為了減肥,我每天騎兩個到三個小時的自行車,有天晚上突然覺得屁股疼,疼到無法忍受,第二天醫生說是膿腫必須要住院手術,我的眼淚馬上就下來了。我這是要歷個什麼劫嗎?

  入院的第一天,都在做各種各樣的檢查,隔壁床的群姐做了痔瘡手術,中午才推回病房。我們在討論著生孩子痛還是做手術痛時,我突然想起生女兒時,產科主任帶著學生,護士長也帶著學生,排排站的來參觀學習,數十人面前除下褲子,展露於人前,那種羞恥,無以言表,半點尊嚴沒有。群姐大笑說,生孩子人再多也都是女的,痔瘡手術卻是兩個大男人做的,疾病面前還能談什麼尊嚴呢?都是P!大姐說得有理啊!無論多麼尊貴的人,在疾病面前都顯得那麼的渺小,尊嚴盡失。什麼愛恨情仇,都比不了手術刀一揮,生死面前,什麼都是小事。醫生眼裡只有患者,哪分什麼男女!

  一群女人正聊天時,57床來了一個男病號,他和我是一樣的病症,按理說應該是同病相憐,但他跟我打招呼時,我說你別理我,我不喜歡你挨著我住在這裡。他說我也沒有辦法啊,你們三個女的我一個男的,可男病房沒有床位,我的病也等不了啊。聽他叨叨,我還是比較同情的。沒想到晚上的時候,他呼嚕打得震天響,群姐做了手術,本來就痛得不好睡覺,另一個女孩子也翻來覆去的哀嘆,我又痛又難受,被他的呼嚕吵到要炸裂,終於在接近凌晨一點的時候,跳下床去,照著他的床頭猛踹兩腳,吼他:「你呼嚕打的吵死我們了!」他迷迷糊糊的說:「我打呼嚕了嗎?我都不知道。」別說,後半夜他還真沒怎麼打了。後來幾天遇見他老婆,我說你老公對我沒有好印象,他老婆笑著說,他說你踹他床頭。哎喲,一個大男人這麼喜歡告狀。有一天我又去他那裡,他就喊:「看看看,這就是踹我床頭那位來了!」可能他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這麼凶的女人吧。

  第二天護士帶我上手術室時,我大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心情,恐懼到了極點。我說幫我做個全麻吧,護士說全麻傷害大,沒有必要;我說我局部麻醉每次比別人用很多量,都還能感覺到疼,她說現在做半麻,是那些局部麻醉不能比的,這個很厲害的,你一點也感覺不到疼。她安慰我別怕別怕,我還是感覺到自己在抖。在手術室門口等的時候,有個年輕仔問我,昨天晚上沒睡好嗎?我說是啊,怎麼能睡得著?他說今晚給你換個病房。他一定是看我眼睛腫腫的,其實那是我一早起來就被要手術嚇哭的緣故。本來以為很可怕的手術,只在我腰上定位打了麻藥,感覺不到一點疼,清清醒醒的做了手術,只是在推回來的時候暈眩想睡。

  等我睡醒清醒的時候,我已經換到28號病床,我的病友有琴姐和阿娥,還有一位84歲的本地老太太。晚上我的麻藥和吃的止痛退去后,疼得我一直哭,偏偏我的傻老公又把止痛藥搞丟了,氣得我罵他。那老太太就嘰哩咕嚕一通高喊,琴姐她們說,那老太太嫌我吵,說整個病房給我包了嗎?我包了整個病房嗎?護士來給我找葯的時候,她又嘰哩咕嚕的說讓我搬走,趕我出去。

  第二天早上,那老太太的護工不在,她想下床又有護欄,她還一直想翻下去,我怕她栽下來,強忍著疼從床上起來,過去把護欄放下,又把她扶下了床。她過一會兒又說要吃我的大包,我就拿給了她,她終於不罵我了,還問我這個靚女從哪裡來的?唉,我這遇上了個老妖精嗎?下午給了她一根香蕉,第二天早上我剛起來她就拿著香蕉皮讓我幫她扔,還問我有沒有香蕉了?我沒有搭理她,第一,我不想伺候人,我還需要人伺候,她有一對一護工。第二,我不可以這麼早讓她吃香蕉,吃完早餐肯定會給她。結果她一直喊一直喊,有沒有香蕉有沒有香蕉有沒有香蕉?而且也堅持不吃早餐,我實在受不了了,趕緊拿給她,但是她也沒有吃,藏了起來。

  琴姐和阿娥吃什麼都給她分一份,說她什麼都想吃又捨不得花錢,年紀大的人就是這樣,明明兒子給了錢,吃飯也不捨得花一分。我吃粥的時候也學她們兩個,分給她吃一些,也會拿蛋糕餅乾零食給她吃。老太太吃瀉藥把屋子裡弄的髒兮兮臭烘烘的,我們也都沒有說什麼,護工甚至都提醒我,你忘了她罵你還趕你走的事了?我怎麼能和一個84歲的老太太計較呢。老太太貧血終於等到輸血手術后,換去了別的病房,她清醒之後,有幾天一直都在嚷嚷著回我們病房,我想她是捨不得我們這幾個人吧。她手術后很虛弱,我出院時過去告訴她我要回家了,她聽懂了,點點頭說回家好。過兩天她也要出院了,祝老太太早日康復。

  護士小妹妹已經提醒過,去紗布的時候先泡一下,我的主治醫生也提醒我,換藥之前吃止痛片,我都照做了。但是我抵擋不了清洗新刀口上藥的痛,都說生孩子是最疼的,洗刀口比生孩子還要疼還要疼還要疼很多很多很多倍,生女兒我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換藥的我卻咬著手指嗚嗚哭,我真的是受不了。上午下午每一次換藥,我都從換藥室淚流滿面的出來,而門口就是排長隊換藥的病友。以至於加微信群后他們很多人都知道我這個愛哭的不堅強的人。

  每次換藥護士小妹妹也都關照我,輕輕的碰傷口,但都痛的一臉淚水,回來躺床上就拿書,有次護士小妹妹說你這麼疼,不要看書了,聽點放鬆的音樂吧。我喜歡拿本書咬著牙念經一樣讀一段,以至於把我右邊口腔的牙齒咬的很疼。為了不被換藥,我想出院,被我的主治醫生韓曉光說我嬌氣,說如果我生在戰爭年代,我是第一個會叛變的人。我是嗎?後來我想了想,如果生在戰爭年代,像我這種死犟死犟寧折不屈就怕疼的人,電視劇里不是提早就自絕了嗎?給閨女提起,閨女馬上就不忿了:「為什麼不能哭?媽媽哭說明媽媽有人寵有人疼,只能說拿手術刀的糙漢子不懂心疼人。為什麼要自絕?什麼都沒有命重要,哭哭就可以過去的事情,何必要經歷拷打叛變呢?誰那麼傻伸出脖子給人砍呀?」哈哈,還是我生的最疼我,怎麼樣都是我哭我有理,瞬間覺得自己哭哭沒什麼不好的了。

  相比於我的膿腫手術,大部分病友都是做痔瘡手術的,他們就顯得輕鬆很多。幾乎都是麻藥退後就下床自由活動,他們在走廊里一圈一圈的走,邊走邊聊邊笑,躺在病床上哭著打針的我是多麼的羨慕啊!只有在他們抱怨自已主治醫生開了好多葯這不管用那不管用,這個沒說那個沒說時,我才稍感安慰,我的主治醫師很細心,該疼的時候都提前告訴我了,該幹什麼也都告訴我了,我床頭也沒有一堆亂七八糟用上用不上的葯,除了沒有告訴我,做這個手術后疼痛的程度比生孩子都疼。我自己也爭氣,沒有他說過的可能會插尿管,也沒有痔瘡病友一樣大便困難,除了刀口疼,我一切都好,恢復的也很快。在出院的前幾天,我也順利加入了散步聊天的隊伍。

  海燕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子,自己一個人來手術,爸爸來探望的時候,她的麻藥剛剛退去,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往前走,忍著疼念叨:「一定不能被我爸發現我很疼,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她是夠可以的了,如此嬌弱的女子在爸爸面前都不哭,實在是讓我佩服。相比來說欣妹,群姐,琴姐就幸福得多,有老公相陪。阿娥也夠厲害,也是自己一個人,我出院時效仿她,自己打個車就回家了。

  和哥每天在走廊里閑庭信步,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哪像一個病人嘛。但是和哥說他也很疼,疼也要有風骨,做人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痛,走路可以邁小一點步伐,不能失了氣節。相比我們縮著脖子,躬著身子的樣子,自然是氣勢不凡。有一天我說我的老鄉,別看你現在站的像一棵松,明天手術就讓你彎下腰來,挺拔不起來。他說那是自然的。結果做了手術麻醉過後他就起來了,第二天還坐到了凳子上,我說你行嘛,有種別半個屁股坐,他說那我表演一個,於是真的神情自若的坐到了凳子上。我是真的佩服他們,可能我的疼點實在是太低了。

  在醫院裡,大家都說這是人間地獄,身體健康最重要,千萬不要生病。隨著我們一個個的出院,傷口慢慢地恢復,現在看來,人間地獄又何嘗不是天堂的曙光?因為有了醫院,才給了每個人一次次活下去的機會和勇氣。感恩社會,感恩醫院,感恩醫生,感恩護士,感恩我們所遇見的每一個人。謹以此文紀念這些天的遇見,人間有愛,心才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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