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到底是行家
清晨，提奧坐在畫廊。
他心裡盤算著老馬奈給他的一萬四千法郎該怎麼用，如果拿來買莫奈或者馬奈的作品，按照現在的價格，大概可以買十幅左右。
好在有了這筆錢，這場銷售競賽還有那麼一點勝算。
但是，他不打算那麼早出手，畢竟這是他最後的底牌，他計劃等到月底，看看銷售競賽的局勢再說。
提奧準備先找個地方把錢放起來，他拉開櫃檯的抽屜，一眼看見前兩天放在裡面的六千法郎，這是準備給康斯太勃爾的分成。
安東尼之前答應提奧幫他聯繫透納，可已經過去兩天了，還沒有消息。
……
正想著，畫廊的門開了。
安東尼嬉笑著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的男人。
提奧一眼認出，這人就是透納，他和此前在沙龍現場見到的時候一樣，那麼氣度非凡。
真邪乎，想啥來啥！
提奧開心的跑到門口迎接他們，「安東尼，你來了，這位，想必是透納先生吧？幸會幸會！」
透納摘下禮帽，很客氣的和提奧握手，「您好，提奧先生，聽安東尼說，您想知道康斯太勃爾在倫敦的地址，對嗎？」
透納如此謙和有禮，提奧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嗨，還讓您專門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按理說，我應該去拜訪您的！」
透納笑了，「無所謂的，提奧先生，反正最近我有空。正好，我也想來畫廊看看，聽安東尼說，你們在賣一些『印象主義』的作品，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作品？」
「對對，我帶您去看看！」
提奧領著透納往樓梯的方向走。
透納跟在提奧身後，他一邊走一邊問，「怎麼把畫在樓上呢？以往在售的畫作，不是都在一樓大廳嗎？」
「您說的對，透納先生，但這是董事會的要求，本來這些作品是賣都不讓賣的，能允許在這個角落展示，已經很不容易了……」
透納安慰提奧，「可能高層有他們自己的考量吧！」
透納停下腳步，他並沒有上台階，而是站在樓梯前面，抬頭看牆壁上的畫，他站的位置和那些畫的距離足足有五六米。
透納問，「我想，這就是『印象主義』的畫了吧！」
「是是！」
透納盯著一幅水景的油畫問，「這畫的作者是誰？」
提奧回答，「是克勞德?莫奈，一位年輕的畫家，旁邊幾幅都是他的作品。」
透納說，「這位畫家非常擅長畫水景，我猜，他這幾幅畫一定都是在室外完成的，對不對？」
透納果然是行家。
提奧笑笑，「哈哈……這恐怕要問莫奈本人！但我覺得您猜的沒錯！」
透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小聲說「唉，終於有人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啊！」
提奧沒聽清，他問，「透納先生，您剛說什麼？」
透納說，「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念頭，就是能走出畫室，扛著畫架，到大自然當中，坐在日光底下畫畫……」
安東尼在旁邊插嘴，「透納先生，您是怎麼看出這幅畫是在室外畫的呢？」
透納上前幾步，指著畫面向他解釋，「你瞧，他的光，水面上反射的光，那就是一瞬間的定格，下一個瞬間，一朵雲飄過來，日頭被擋住了，這道光就發生變化了，畫家必須飛快的調和顏料，用筆在畫布上記錄下這道光……只有戶外作畫，才能做到啊！」
「噢！」
安東尼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透納接著說，「對一個風景畫家來說，能在室外作畫，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提奧說，「您也可以嘗試著去室外畫畫啊！透納先生。」
透納搖搖頭，「我做不到，十幾年來我都在畫室里作畫，在畫室里畫晴天、陰天、下雨天和雪天，我拉著窗帘，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我習慣了這樣做。」
提奧笑了，「哈哈，在畫室里畫風景畫，您這叫『閉門造車』！」
透納轉過頭，「閉門什麼？」
提奧解釋，「這是古老東方的一個成語，比喻做事情不考慮客觀實際，只憑主觀臆想……」
「真是太智慧了，一語道破。客觀實際，主觀臆想……」透納反覆琢磨提奧的話。
安東尼好像還是不太理解，他職業病一樣的從挎包里掏出小本子，抬頭問，「透納先生，在室內和室外，這有什麼分別嗎？」
透納說，「當然有分別了，我在畫室里畫的那些風景畫，大多是我心裡的樣子，我想讓日光在樹的後面，它就在樹的後面，我想讓這道陰影斜著過來，它就斜著過來，這都是我設計和安排的……但莫奈不是，他是把肉眼看到的那一瞬間的景象，一五一十的搬到畫布上來……」
安東尼努努嘴，「可是莫奈的筆觸非常粗糙！」
透納笑了，「那是因為他畫的飛快，他不知道下一秒中光線會不會發生變化，會不會有一陣風吹來一片雲，擋住太陽，或者突然下一場雷陣雨，淋濕眼前這一切，他沒有功夫死摳細節，必須跟時間賽跑，飛快的拿著筆刷刷刷……」
說到這裡，透納有些興奮，他揚起手，做了幾下揮舞毛筆的動作。
緊接著，透納嘆一口氣，「哎，可惜，我從沒那樣干過，從學畫的那天開始，我的老師就叫我們在待在畫室里，從來沒有人說你可以把畫架搬到外面去，我們也不敢那樣……」
透納對莫奈作品，以及對『印象主義』的解釋都非常到位。透納畢竟是透納，他對繪畫的理解力非同凡人。
提奧說，「透納先生，您說得對，莫奈的與眾不同，就在於此。我想如果莫奈本人聽到您的這番見解，他會很開心的！」
透納笑笑，「謝謝您，提奧先生。」
透納把雙臂抱在胸前，一幅挨著一幅繼續欣賞。
不一會，他看中了一幅水景油畫，「這幅畫多少錢？我想買下它！」
哎呦哎呦，生意來了，提奧興奮得不得了！
「一千二百法郎，透納先生。」
透納有點不好意思，「我很喜歡這幅油畫，不過，今天我沒有帶那麼多現金……」
提奧趕緊說，「沒關係的，如果您確定要買下它，我可以安排比利送到您府上，您檢查無誤之後，再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