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最後一天
又是幾天過去了。
下午，臨近下班的時間，提奧又坐在櫃檯里算賬。
在這幾天里，提奧已經把賬目反反覆復算了很多遍。
一個月的時間，營業額的統計基本落定，學院派畫是一萬八千六百法郎，莫奈和馬奈的畫合計一萬八千法郎。
僅僅相差六百法郎。
今天是最後一天。按照約定，明天一大早，約翰就要帶著總部的財務人員過來審查賬目。
唉。
其實，只要再多賣出去一幅畫，提奧就能贏了。
但眼看要下班了，還會有顧客嗎？
提奧盯著畫廊的大門發獃，彷彿已經預見到這場比賽的結局。
……
這時，一個黑影在提奧眼前一晃。
比利眼疾手快，噌的一下跑過去，擋在前面，「小姐，你好！」
提奧抬起頭，一愣，「喬安娜！」
他趕緊從櫃檯後面繞出來，一把推開比利，「呃……喬安娜小姐，今天來看點兒什麼？」
喬安娜笑笑，「我想再看看莫奈的畫。」
「好的，我陪你去。」提奧跟在她身後，往樓梯的方向走。
比利跟在他們身後嘟囔「可是……我們快下班了。」
提奧回過頭狠狠地瞪了比利一眼，示意他哪涼快哪呆著去。
比利哼了一聲走了。
……
喬安娜動作輕輕柔柔的，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把頭髮挽在腦後，穿著一身淡綠色的套裝，斜背一個粉紅色的小挎包。
樓梯的窗戶上有陽光照射進來，提奧走在喬安娜身後，看著她後頸垂下的幾根金黃色的頭髮，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搖晃，她耳朵上茸茸的汗毛在下午的陽光里像透明的一樣，特別可愛。
喬安娜在一幅人物肖像前面停下來，這是一幅女性人物全身像，畫面上的女人背對著觀眾，上半身往後轉呈45°，女人穿著綠色條紋緞子質感的長裙，裙擺層層疊疊堆在她身後，上半身穿著一件呢子短大衣，那件大衣還有現在看來最為時尚的毛毛領，女人梳著精緻的髮髻，帶著面紗，她側臉稜角分明，視線向下，在暗紅色的背景布前面，顯得特別高雅、端莊……
喬安娜高高揚起頭，欣賞這幅畫。
她輕聲問，「莫奈畫的是誰？」
提奧低頭看了一眼標籤，這幅畫的名字叫《卡米爾》
提奧回答，「呃……一個叫卡米爾的女人吧！」
喬安娜說，「是他的妻子嗎？」
這……
這小姑娘問的這麼直接。
這個問題，提奧沒辦法回答，因為認識莫奈這麼久了，從沒聽他提起過他的妻子。
不過，當時的畫家在畫人物肖像的時候，都喜歡找模特，因為模特聽話又有耐心。
提奧說，「或許這只是一個名叫卡米爾的模特吧！」
「不，這一定是他的愛人。」喬安娜對繪畫作品總是有自己的見解。
提奧越來越覺得這個姑娘有趣了，「呵，這你從哪兒看出來的？你又不認識莫奈！」
喬安娜堅持自己的觀點，「當然，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一定是畫家愛的人，這幅畫里充滿了深情，滿滿的深情，快要溢出來一樣……」
哎呦嘿，還越說越玄乎了。
喬安娜一臉陶醉欣賞這幅畫，她對畫面中的女子報以羨慕的眼光，在她看來，這一定是一位沉浸於愛情的女人。
但說不定這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模特，或許只是莫奈花五法郎在路邊找來的。
提奧不忍心戳破這位少女的美夢，喬安娜欣賞油畫，提奧站在一旁欣賞喬安娜。
喬安娜眼睛盯著《卡米爾》，開口問「提奧先生，你會畫畫嗎？」
提奧謙虛的說，「會一點點！」
「畫過人物肖像嗎？」
「偶爾吧！」
「畫過女人嗎？」
「畫過。」
「畫過愛的人嗎？」
這算是揭人傷疤嗎？
一隻來自一百年後的單身狗，到了巴黎依舊是只單身狗，他被一個小姑娘問的啞口無言，他才想起，原來自己連個愛人都沒有，多可悲。
「……沒有。」
喬安娜嘴一努，「哼，怪不得你看不出來呢！哪天等你碰到一個你愛的人，為她畫上一幅肖像，你就會懂那種感覺了。你畫的動情，那種感情流淌在畫布上，看畫的人也能體會到。」
是不是歐洲的女孩都早熟？提奧覺得喬安娜特別少年老成，特別好笑。
提奧忍住笑，「對對對，喬安娜小姐，您說的對！」
過了一會，喬安娜問「買下這幅畫，需要多少錢？」
「這幅？」
喬安娜指著《卡米爾》「對，就是這幅。」
提奧說，「這幅畫要一千二百法郎！」
喬安娜豪氣地大手一揮，「我買了！」
哈，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快別逗了。
提奧覺得喬安娜在開玩笑，他一動沒動。
看提奧沒反應，喬安娜又說了一遍，「我說我要買這幅畫，店長先生。」
提奧小心翼翼的說，「說實話，這幅畫不便宜，喬安娜小姐，您決定了嗎？」
喬安娜倔強的點點頭，「當然，我就喜歡這幅畫！」
說完她扭頭就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喊，「在哪交錢？啊！」
提奧趕忙跟在她身後。
就連老馬奈和哈利館長這樣富有的男人，要買一幅畫，都至少要考慮一會兒。
這小姑娘這麼大方爽快，還真是叫人意外。
知道的人知道她老爸是開畫材店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個貴族家的大小姐呢！
喬安娜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里拉出一疊錢，趴在櫃檯上一張一張的數，提奧站在櫃檯裡面看著她，她數錢的樣子很認真，手指纖細靈活，白凈修長。
「喏，這是一千二百法郎」喬安娜把一摞錢推到提奧跟前，剩下的塞回挎包，抬起頭看著提奧。
「好的！」提奧拿過錢，放進錢箱。
彷彿看出了提奧的困惑，喬安娜解釋道，「今年我十八歲了，這是我爸爸送給我的禮物！」
「什麼……禮物？」
「這筆錢呀！就是爸爸給我的禮物，他叫我喜歡什麼就買什麼！」
「然後，你就用這筆錢買了幅畫兒！」
「對啊！」
「為什麼偏偏買這幅畫呢？」
「因為裡面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