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令人羨慕的兄弟情
只覺得嗓子眼痛,胸口也痛地厲害,離歌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手指緊緊地絞纏在一起。
忽然耳邊又響起了弘元大師多年前的為她解的簽「小施主命犯孤星,雖大富大貴,卻又大凶大煞,親緣極淺,易生離,輕死別,恐難善終啊。」
生離死別,這是世間多大的苦難啊,然而對她而言,這苦難還傍著輕易兩字。所以,這些年她都不敢輕易交心給他人,若第一次,就交付在了欺騙與傷害中。
她想,她是真的得聽由天命,孑然一身,孤獨終老了。
「啪!」豆兒大的水珠滴落在離歌手背上,冰冷的刺膚感,讓她回過神來。
她往後一躺,把被子拉過頭,被子里的漆黑反而給足了她安全感,只是,顫抖的肩頭還是出賣了她。
小秋端著托盤進來,就看到了離羽坐在床邊,眸色駭人,緊拽著潔面布,手背上青筋暴起,呼吸極不順暢,眼神兇狠。而離歌,似是在被窩裡哭著。
離羽一見到她進來,猛地一個起身,把手裡的潔面帕狠狠地甩進面盤裡,咬著牙,綳著臉:「看好小姐!」說完,撩開珠簾,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小秋愕然,相爺最是怕小姐哭,小姐一哭,怕是要月亮他都要遣人去摘,而今日卻是拂袖就走。
可是,小秋眸子轉了兩圈,就什麼都懂,同時為情所擾之人,她又怎會不懂離羽為何做此反應。
他見不得她哭,更是見不得她為其他男人哭,相爺啊,怕是比她想象中還要深情,還要絕望。
翌日,依舊是天色晦暗,鉛雲底垂,與昨日不同的是,傾盤而下的大雨變成如毛小雨,正飄飄揚揚,歪歪扭扭地灑著。
浴著小雨的朱雀大街自然不及往日熱鬧,街上行人稀少,一路下來,整條街上的店鋪掌柜皆是望著外頭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的,這落雨天真是個擋財神啊,生意難做,生活不易啊。
此時,從北城正門口有輛華麗的馬車自雨中迤邐而來,馬車前頭與後頭都是兩排衛兵裝扮的男子,那群人有著同樣的特徵,人高馬大四肢發達,凹眼睛,高鼻樑,大鬍子,長得是凶神惡煞,領頭那人還是個獨眼的,遠遠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寒蟬。
那馬車往朱雀街一趕,路上的行人就愈加稀少了,街道上沒了往日商販的叫賣聲,行人的吆喝聲。有的只是小雨落到瓦上,落到青石板上的聲音,還有此刻馬車壓過青石板上的水漬發出的聲音。
馬車上,一隻潔白纖細的手指緩緩落下車窗帘幔的一角,眼裡全是藏不住的失落與失望。
「九公主,您怎麼了?」
原來,此女子便是與南楚和親而來的九公主,百里雪。
百里雪懶懶地往錦被鋪就的軟榻上一躺,撇著嘴:「本公主只是有些失望罷了,這一個月的奔波跋涉,經過南楚那麼多座小城,見了那麼多南楚人,才發覺,南楚並沒有比北夷強上多少。小檀,本公主真的是無法想象,孔武有力,驍勇善戰的北夷壯士,竟然會輸給看著嬌小柔弱的南楚人。」
「誰說不是呢,若不是如此,公主你也不用受這遭罪了。」小檀附和道。
每當小檀一口一個「公主」時,主位上的白素心就隨之蹙眉,那雙嫵媚妖嬈的狐狸眼裡寫滿了不滿,她轉了轉手上帶的玲瓏翡翠鐲,眼睛漫不經心地撇了下小檀:「眼看都進金陵城了,你還不打算改口么?如今我坐在這個位置,你卻朝著雪兒喊公主,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只怕會對我們此行不利,對北夷不利。」
小檀聞言,惴惴不安地搓著手,看著白素心,陪笑道:「素心,這不是一時沒改過來嗎?」
誰知白素心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了一聲:「雪兒,要不就算了,冒名頂替公主的身份本就是欺君之罪,素心一直惶恐不安,現下還要處處提防有人露餡。若是有人嘴不嚴,就算我們外子裡子裝的都很像,也是徒勞的,進了宮裡,也是要分分鐘掉腦袋的。」說著,白素心就想起身,做出讓出車裡的主位給百里雪之勢。
百里雪連忙攔下她:「表姐,稍安勿躁,我們都裝上一路了,不也是沒有事。」百里雪停下,看看懊惱不止的小檀,烏黑的眼珠子轉了轉,靈光一現,她拍了拍白素心的手:「有了,表姐若是怕小檀嘴巴不嚴會露餡,要不然,入了宮,就讓小檀裝啞巴,等過段時間她適應了我們的新身份,再尋個法子讓她開口說話。」
白素心面露難色:「這樣會不會太委屈了小檀?」
小檀趕緊擺手,急急說道:「不委屈不委屈,公主的安全更重要些。」
原先小檀是求了好久百里雪,百里雪才答應帶她來南楚,若是現在素心覺得她礙事,要趕她走,那才是最要命的。她喊了百里雪十幾年的公主,才短短一個月,確實是難改口,還不如乾脆裝聾作啞,這樣一了百了,也不用擔心露餡,她也還是能跟在她公主身邊。
百里雪見白素心平靜下來了,像是想通了的樣子,她在心底重重呼了一口氣。
「雪兒,素心不解,聽聞南楚的皇子個個都是英年才俊,才貌不凡,不論最後宣帝為你擇了哪位皇子,都是居著正妃的位置,有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為何寧願當個陪嫁丫鬟,也不願當王妃,甚至是太子妃。」白素心捏著手心的絲帕,一臉正色地瞧著百里雪。
她想知道,一開始就想知道自己苦苦追求的東西,為何在其他人眼中是如此地一文不值,避之如虎。
和親?有何不好,且不說那個皇子品性樣貌如何,單是王妃這個位置就遠遠夠了。她這種人可以不要愛,但是不能不要權不要勢,她只有爬得夠高,才有資格享有其他東西。
她原以為她要一輩子待在底層,任人踐踏,永無出路。不曾想,她有個傻子表妹,呵。
白素心漫不經心地拿起帕子抹了下嘴角,順便擋著了微微勾起的嘴角。
百里雪坐直身子,又撩起了車窗帘幔的一角,冰涼的雨水飄飄揚揚貼上她的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眼睛失神地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手放在腰間,隔著衣服,慢慢地摩擦著一塊凸起來的刀柄。
「榮華富貴有什麼好的,皇室我待了十六載,裡頭是什麼樣子的我全知道,天下的皇室一般黑,我有何不願的,相比在金絲籠里的束縛,我更想要自由。只是表姐,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自願幫我,既然我們彼此都做出了選擇,就再也回不了頭了。若是表姐今後過的不如意,千萬不要怨我,同樣,無論今後的路是什麼樣子的,我也會毫無怨言。」百里雪闔上眼,頹然地靠著身子。
「雪兒說的對,路都是我們自己選的,素心是不會有何怨言的。」白素心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你要自由,我要榮華富貴,我要當人上人,剛好,各取所需。
她眼角微微向上翹,眼裡聚滿了光,忍得很辛苦才沒有樂出聲音。她彷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將來,自己登上了後宮裡頭最高的位置,將睥睨眾人,母儀天下。
小檀垂著頭聽著兩人的談話,眼睛發紅,這皇室何只是黑暗啊,每當想起這些年公主在宮裡頭過的日子,她都要哭上一場。
馬車依舊平穩地向宮裡頭走去,車外小雨斐然,車內沉默無聲,任這條長長的青石路,帶著她們走向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結局。
「真是奇怪,哥哥罰追風是因為他沒有看好我們,讓我們亂跑亂串,罰逐影是何道理?害的我細皮嫩肉的小琴要在雨里奔波勞累,心疼死了。」
離歌躺在上床,正用兩個還冒著點熱氣的熟雞蛋敷著發腫的雙眼,一面揉著眼睛,一面問向小秋。
小秋半跪在床邊,她面前是個小兀子,上面擺個黃銅盆,盆里裝著幾個白嫩嫩的雞蛋,裡頭的水汽直冒騰著。
此刻,小秋正憋笑憋地厲害,看到離歌腫成蛙眼的眼睛,她就想笑,一想笑,腦袋就做不了思考,只回了句:「婢子不知。」
離歌把雞蛋遞給小秋,小秋笑呵呵地接下,又給她換了兩個熱點的雞蛋。
把雞蛋貼眼睛,離歌被燙得齜牙咧嘴,她猛地眨了幾下眼睛,才覺得視線寬了點,今早起床的時候,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條縫,她又是驚奇又是驚嚇的,捂著被子哼哼唧唧半天不肯露面,但還是夠小秋笑了半日。
「難道說,逐影不忍心哥哥重罰追風,自請替他分擔去啦?」離歌若有所解地點點頭:「應該就是如此了,之前又不是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逐影對追風是真的好,這該死的令人羨慕的兄弟情。」
小秋腦子不做任何思考,只是笑盈盈地附和著離歌。
突然,小琴帶著一張圖紙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她雙手把圖紙遞給小秋,開心地說道:「小姐,屬下不辱使命,東西拿到了。」
離歌趕緊把雞蛋扔開,接過圖紙,拚命睜大眼睛研究起裡面的內容來,時而嚴肅地搖搖頭,時而開心地點點頭。小秋見狀,小心翼翼地問著:「小姐,你真的要去嗎?你可是女孩子。」
離歌頭也不抬:「女人怎麼了?南楚律法哪條規定女人不能當流氓了?」
好吧,小秋作罷地抿著唇。
小姐獨一無仁,絕世無雙,世上真的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小姐這般厚顏無恥?呸,不對,是直率豪爽不做作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