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蘇漾趁這二人不注意,悄悄拿了塊點心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啃起來,惹得一旁的宗桓低笑出聲,伸手拿了塊糕點遞到他唇邊,親自喂這貪吃的小崽兒。
蘇漾張嘴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好次(好吃)!」
蘇漾並非真的這樣貪吃,只是他敏銳地感覺到,宗桓在試探他,以武王回京做魚餌,他無論是高興還是反感都不恰當,因為太后老人家還坐在這裡,唯有事不關己的態度最合適。
他兩腮白里透著粉,隨著咀嚼的動作微微鼓動,宗桓眸色漸深,用指腹在他唇瓣上輕輕摩挲。
「你這小東西怎麼總也喂不飽,方才聽阿虹說,你捉了池子里的錦鯉要吃,那魚太大,滋味多半不好,前幾日南方進貢了幾尾珍珠江鯽,朕讓御膳房做給你吃。」
蘇漾聞言連連點頭,將嘴巴里的糕點咽進肚子里,道:「那我要吃紅燒和糖醋的!」
宗桓哪有不應的道理,當即笑道:「可以,都聽你的。」
太后垂下眼皮,掩去不經意泄露的不屑。她將手中的杯盞放下,發出輕微一聲響,打斷了那邊纏綿的二人。
「算算日子,中秋也不過剩下月余時間,皇帝別忘了召旭兒回京,哀家這把年紀,所盼的唯有子孫承歡膝下,皇帝可以理解哀家的一片慈母心嗎?」
宗桓面色不變,淡淡道:「這是自然。」
蘇漾卻是氣憤至極,聽這老太太的語氣,難道只有宗旭是她的兒子么,宗桓這幾年盡心儘力奉養她,沒得她一句好話,卻口口聲聲把「慈母心」掛在嘴邊,真叫人心寒。
只是如今他身份尷尬,不好說什麼,一旦落人口實,會讓宗桓更加難做。他伸手握住男人寬厚的手掌,試圖用這樣的方法安撫他。
宗桓微微愣神,小傢伙的掌心清涼柔軟,比御膳房做的玉雪芙蓉糕還要嫩滑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裡,輕輕咬上一口,品嘗箇中滋味。
他身量小,連手掌也很小,還不到宗桓的一半大小,卻妄圖用那兩隻爪子包裹住他的手掌。分明是可笑的畫面,宗桓卻只覺得熨帖,其實太后對宗旭的偏愛他早已習慣,這麼些年,總該習慣的,只是小崽兒關心的舉動,讓他分外受用。
太后沒有看出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露出疲倦的神色,道:「時候不早,哀家也乏了,這便回慈安宮侍候佛祖。」
宗桓抱著蘇漾站起,欠了欠身,道:「兒子恭送母后。」
見到太后驟然沉下的臉,蘇漾想要下去行禮,卻被宗桓禁錮在懷裡,怎麼也動彈不得,只好以這樣大不敬的姿態,目送太后鸞駕離去。
蘇漾推宗桓的胸膛,嘟囔道:「這下可好,徹底被記恨上了。」
宗桓把他放到白玉石桌上,掀起褲腿查看傷勢,膝蓋上的淤青已經散去,只是尚有青紫的痕迹,在瑩白的肌膚上顯得尤為可怖。
宗桓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聽到蘇漾嘶了一聲,頓時停下手。
他一字一頓地說:「從今往後,不許再被別人欺負,誰都不行,記住了么。」
蘇漾蹙眉,道:「這豈是我能做到的,旁人要欺負我,除了受著我又能怎麼辦。」
「這個朕不管,你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卻每每叫朕為你心疼,」宗桓捏著他的臉頰,認真道:「這是聖旨,違抗聖旨是要砍腦袋的,你這小崽子可是活膩了,嗯?」
真是不講理,蘇漾撇撇嘴,不甘不願道:「奴才領命。」
蘇漾仔細想了想,宗桓方才說,從今往後他不能被任何人欺負,也就相當於下了聖旨,全天下的人都不許欺負他,那他豈不是可以在皇宮裡橫著走?!管他是貴妃還是公主,見了他都要讓道!!
他頓時眼眸發亮,勾住宗桓的後頸,急急追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這是聖旨?不管是太后還是貴妃,都不能再欺負我,是不是?」
見他終於轉過彎,宗桓輕笑道:「假的。」
「你是皇帝,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出口的是不能收回的!」蘇漾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輕嘆道:「你對我這樣好,我要怎麼報答你呢……」
耳邊清甜軟糯的嗓音如同一股清泉沖入心田,宗桓將他褲腿放下,往前上一步,將這惑人的妖精壓在白玉石桌上,不忘用手掌擋住他的後腦勺。
阿虹朝周遭做了個手勢,涼亭外的侍衛宮女熟練地背過身去。
「想報答朕,這還不簡單。」
蘇漾瞪大眼眸,見那張俊臉越靠越近,心跳頓時如擂鼓一般快速,兩頰變得緋紅,如同抹了上等脂粉,越發迷惑人心。
宗桓呼吸漸漸變得沉重,這妖精錦緞一般的烏髮披散在石桌上,兩頰嫣紅勝似煙霞,泛著水色的黑眸也亮得出奇,叫他險些失了心智。
他將唇附上蘇漾的鎖骨,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蘇漾脊背發麻,頓時癱軟了身子,推搡他的胸膛,低聲道:「別,別在這裡。」
宗桓輕輕一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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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北驛站。
黑衣信使跪在地上,拱手道:「武王殿下,太後娘娘從京城加急送來書信,請殿下務必親自過目。」
夜色中,一張冷厲陰鶩的面龐顯露出來,他抬手,便有人將書信送到他手上,信使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宗旭看完后,將那封書信遞與一旁的謀士。
「本王離開的這段時日,京城發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童家寶這枚棄子,竟闖出了一條生路,只是不知道,他如今還肯不肯為本王所用。」
那謀士將信紙放在煤油燈上點燃,笑道:「肯不肯,都得肯。童家寶的身體里,還留有武王府的蠱毒,算算日子,也快到發作的時候了。」
宗旭頓了頓,也微微勾起唇角。
「本王險些忘了。」
「只是這【龍鳳臨世】的祥瑞之兆,對殿下多有不利,童家寶被釋放,如今鬧得滿城風雨,已經引起民憤,宗桓為了安撫民心,難保不會公開,屆時百姓相信宗桓是真龍天子,那麼便是殿下師出無名。」
宗旭蹙眉,道:「這件事,母后實在多此一舉。」
「太後娘娘應是有自己的思量……」
宗旭冷笑一聲,道:「她的思量,她無非是想逼迫宗桓,讓他公開天降異象,龍鳳臨世,到那時童家寶獨佔後宮,皇帝沒有子嗣,當然是從本王膝下抱養。」
那謀士感慨:「終究是母子天性,心軟也是在所難免。」
宗旭眯起眼眸:「她心軟,可本王不會,這皇位本就是本王的,是宗桓用下作的手段奪了去,本王將它奪回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緩緩踱到屋外,望著一輪明月。
「中秋將至,轉眼已是三年,這一次,本王絕不會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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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四周是滔天地赤色火焰,熟悉的炙熱灼燒著神魂,原來是鬼域,那座他曾經萬分熟悉的鬼王聖殿。
「蘇兒,蘇兒在哪,有誰看到過吾的蘇兒……」
是墨衍,是那傻子在尋他!
「蠢貨,我就在這裡,你又瞎了么?」蘇漾急急朝那頭蠢窮奇撲過去,卻怎麼也走不到他的身邊,他們明明隔得這樣近,卻好似永遠無法觸及彼此。
「蘇兒……你別躲了,吾認輸,吾真的找不到你,你快出來好不好?」
墨衍手中抱著蘇漾常穿的寒玉瀟瀟,上面尚且殘留著他靈魂的氣味,可那人卻憑空消失一般,任憑他翻遍整個鬼域,也尋不到那隻古靈精怪的小鬼。
蘇漾就站在他的對面,看到那雙玄金色的眼眸里盛滿了驚惶不安,還有難以言喻的痛苦神色,呆板的面龐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因為他弄丟了自己的愛人。
「蠢貨……」蘇漾眼眶酸澀,低喃道:「你別怕,我就在這裡啊……」
墨衍將臉埋進衣服里,深深嗅了嗅,「蘇兒……」再抬眸時,臉頰上已經出現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墨衍愣了愣,伸手觸了下臉頰,看著指尖的眼淚久久回不過神。
他道:「原來,吾也會哭。」
僅是這一句便叫蘇漾承受不住,他瘋了一般向前跑去,可是無論他怎樣加快速度,卻難以觸及那人哪怕一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頭蠢窮奇如同找不到家的稚童,抱著那件純白的衣衫無聲流淚。
墨衍是上古異獸,是三界為之懼怕的凶獸窮奇,他本該不通情愛,無心無情,是他賦予了他愛的能力,如今卻又完全剝奪,抽身離去。
——白澤說人沒了心會死,再強大的異獸也是一樣,你偷去了吾的心,可不能走遠,讓吾找不到你,否則吾會死的。
他帶走了這蠢貨的心,他可還能活?
蘇漾癱倒在地,失聲痛哭:「我就在這裡啊,傻子,我就在這裡,你別哭……」
……
「寶兒,寶兒,你怎麼了?」
蘇漾驀地睜開眼睛,白皙的臉頰上滿是淚痕,宗桓擔憂地望著他,問:「做噩夢了?」
蘇漾呆愣地點點頭,又緩緩搖搖頭。不是,這人不是他的傻子,可那熟悉的感覺不會錯。
他轉世成了宗桓,也就是說,墨衍死了。
直到此刻,蘇漾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知道這人總會在下一個世界等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被他丟下的人該怎麼辦。
他撲進宗桓的懷裡,哽咽道:「我是做噩夢了……」
宗桓把人摟緊,深深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