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宗桓拿懷裡這隻小妖精毫無辦法,說他膽小,他卻又膽大包天,敢在虎口拔毛,說他膽大,他卻被區區噩夢嚇哭,瘦弱的身軀尚在發顫,似乎嚇得不輕。
他伸手將蘇漾的髮絲捋順,問道:「夢到什麼了?」
蘇漾輕喘口氣,眼睛里再次湧出淚水。
他道:「我夢到我偷走了別人珍貴的寶物,那個人很痛苦,我知道錯了……我想把寶物還給他,可是已經太遲了,真的太遲了。」
蘇漾睜大眼睛望著窗邊,那裡有一盞火紅的燈籠,讓他想起夢中被烈焰瘋狂灼燒的鬼王聖殿,墨衍說過,聖殿內的火焰是受他控制的,只有當他情緒失控時,才會出現那樣的情況……那傻子是真的慌了。
蘇漾不敢想象,墨衍是倔強執拗的性子,不知要花去多久的時間才能接受他離去的現實,接受后,他又會採取怎樣的舉動。
他不敢想,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實在害怕知道真相。
當初離開傅洲時,他只覺得鬆了一口氣,那個男人性情詭譎,難以捉摸,和他相處壓力很大,後來離開景丞時,他死裡逃生,只記得自己險些喪命,無暇去考慮情愛之事。
等到和趙封相認后,心裡才是真真切切的不舍,可是墨衍的出現化解了他的不安,那頭蠢窮奇呆傻木訥,直率可愛,滿心把他當做雌獸呵護寵愛,讓他漸漸適應了那個可怕的世界。
想到夢境中他無聲落淚的畫面,生平第一次,蘇漾質問自己:你於心何忍?
宗桓吻了吻他臉頰上的淚,是冰冷苦澀的滋味,他忍不住蹙起眉頭,道:「不過是個夢,值當你哭成這樣,不管你拿了人家什麼貴重的寶物,朕全部十倍百倍地償還……別哭了,朕瞧著心疼。」
蘇漾搖頭。幾世深情,如何能賠得起還得清?
此時此刻,他對系統頒布的任務生出前所未有的抗拒,如果活命的代價是不斷地傷害別人,那麼,他甘願放棄。
系統察覺到他的異常,道:「你不要亂來。」
蘇漾沒說話,這一刻,他的思緒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如果刷滿進度的結果是這樣的,那麼他寧願宗桓永遠不要動心,他們倆在這世上各自安好,總好過一個離去,另一個痛苦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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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中秋將至,武王的人已然入京,太后這幾日心情大好,連續好幾日在御花園開設賞花宴,大肆宴請京中貴女,意圖顯而易見,是要為宗旭挑選正妃。
武王宗旭今年已過二十五,內院只有兩位側妃,若不是三年前被貶謫去蠻荒之地,如今別說正妃,嫡子都有了。
這兩兄弟在這方面倒是極為相似,宗桓過了年便是而立之年,皇后的位置至今懸而未決,滿朝的文武大臣為他操碎了心,他卻我行我素,誰也奈何不得。
這個鍋自然也是蘇漾來背,現如今整個京城都在傳,皇帝不肯立后,都是因為那個名喚童家寶的宦官,聖上被這精怪迷惑住,眼裡容不下別的女人。
還有傳言,說皇帝下了一道荒唐的聖旨,天底下誰都不能欺負他的心肝寶貝,違令者斬立決處置。
天子腳下畢竟有些分寸,離京城稍遠一些的地方傳得更是神乎其神,有人說這童家寶是狐狸精轉世,長得傾國傾城的姿容,身姿曼妙有致,聖上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到了賞花宴上,蘇漾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身著一襲寶藍色鳳紋華服,烏黑的髮絲用一根碧玉簪束著,腰間別著一個寧神的香囊,散發著清淺的箬竹和青草香味,白玉無瑕的臉頰沒什麼表情,任由眾人用或隱晦或大膽的目光打量他。
太后見他這副模樣,暗自點了點頭,總算是沒給皇家丟份。
她心裡自然是偏向宗旭的,可宗桓也是她的兒子,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她現如今能做的,只有盡量避免這種傷害。
只要這個童家寶坐穩了鳳位,龍鳳之兆是上蒼的啟示,屆時皇帝不能娶妃納妾,這輩子自然也不能有血脈,她再勸說宗桓從宗旭的子嗣中挑選一個做繼承人,如此一來,宗氏江山安穩如初,兩個兒子也皆可保全。
當務之急,是給宗旭挑一位大方得體,家世顯赫的正妃。
太后眸中一閃精光,回眸對宋嬤嬤道:「聽說武王今日進宮述職,哀家有些日子沒見到他,甚是想念,請他來此一聚,就說是哀家的旨意。」
宋嬤嬤福了福身,快步離去。
這個時代民風相對開化,未出閣的姑娘沒有不見外男的規矩,只要不是單獨相見,行齷齪之事,大多時候不會惹來閑言碎語。
聽聞武王要來,這些姑娘們神態迥異,有些是好奇,有的則是擔憂,擔憂的是什麼,自然是怕被武王相中,和他一起回到那個鳥不生蛋的荒涼的冀北。
她們的表現皆被太后看在眼裡,她不動聲色地垂眸,徐徐道:「家寶,替哀家煮茶。」
蘇漾聞言,乖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半禮,這才悠悠提起茶具,一套煮茶動作行雲流水般的順暢,一舉一動皆如水墨畫般優雅從容,直看得人賞心悅目,醉心於其中,完全挪不開目光。
片刻后,清冽的茶香從暖玉瓷杯中傳出,沁人心脾。
他執起那枚玉潔的瓷杯,食指中指併攏置於杯側感受茶水的溫度,微微彎起唇角,道:「此時溫度剛好,太后請用茶。」
太后微微怔了怔,接過了茶,置於鼻下輕嗅,由衷贊道:「這茶很好。」
圍觀的名門閨秀各個失神,那兩根素潔的手指貼在杯側,竟比名貴的瓷杯還要通透白凈,襯得那枚精緻華美的杯子失了顏色。
直到此刻她們才理解,聖上為何冷落後宮無數美人,偏對這小太監椒房獨寵,還下了那樣一道聖旨,因為他實在叫人挑不出一絲不好,氣質,相貌,乃至於無意間流露的風情,都是如斯耀眼奪目,堪比夜空星辰。
坊間盛傳這童家寶是妖魅禍害,若是叫這些人看一眼真人,那才叫真的打臉,這樣清冷如月的人,哪裡會是妖孽,只怕是天宮上的仙人還差不多。
蘇漾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作為一名曾經的超級偶像,偶像包袱這玩意不是說丟就能丟的,即便是全國人民都唾罵的禍國妖孽,他也忍受不得別人用輕蔑的眼神打量他。
出完風頭,蘇漾躬身便要退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鼓掌的聲音。
宗旭緩緩踏入亭中,眼睛停留在蘇漾的身上,徐徐說道:「許久不見,童大人真叫人驚喜。」
蘇漾也不懼怕,只謙虛道:「王爺過獎。」緩緩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宗旭也不再多說,笑著坐到太後身邊,同她說了幾句貼心的話,又執起蘇漾先前替太后斟的茶,道:「兒臣先前同皇兄在御書房談事,說得口乾舌燥,沒來得及喝口水便趕來母后這裡,不知母后肯不肯賞兒臣一杯茶。」
太后別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討債鬼,想喝便喝罷,哀家還能差你這一杯茶水不成。」
台下的閨秀們配合地笑起來,紛紛誇讚太后和王爺母子情深。
太后道:「今日在場的,都是京城裡待字閨中的好姑娘,你若是瞧上誰,告訴母后一聲,哀家替你做主娶回府上,也好叫哀家早日抱上嫡孫。」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御花園本就安靜,許多人也能猜到大概,頓時羞得滿面通紅,卻止不住用眼睛偷瞄宗旭,從前只聽聞武王殿下相貌英俊,如今見到本人才知道,傳言並無太過。
宗旭淡淡掃了一眼台下的名門閨秀,忽然笑了笑。
他放下手裡的茶盞,道:「本王看來,整個御花園裡,唯有童大人姿色最絕。」
蘇漾:「……」
太后臉色一變,她皺眉道:「胡說什麼,母後知曉你生性風趣,喜歡說這俏皮話,若是旁人當了真可怎麼是好,你皇兄脾氣不好,當心惹他生氣。」
宗旭勾唇輕笑,道:「母后教訓的是,兒臣與童大人是舊識,開個玩笑,想必他不會介意。」
蘇漾應道:「奴才不敢。」
宗旭深深瞥了他一眼,岔開話題道:「兒臣此番回程,在路上遇到一位老漢,他拉載貨物用的不是馬不是牛,竟是兩條大狗,兒臣從未見過那樣大的狗……」
在場的人都被他的敘述吸引去了心神,很快把方才不和諧的插曲忘了。
……
賞花宴結束后,蘇漾緩緩踱回承乾宮,還沒踏入內殿,便被人從身後攬住,那男人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問:「見到武王了?」
蘇漾點點頭,道:「見了。」
宗桓幽幽問道:「如何,他可有變化?」
蘇漾默了默,以追憶的口吻道:「似乎瘦了些,也黑了些,不過臉還是原來那張臉,變化不大。」
其實他壓根正眼都沒瞧宗旭一眼,說這些話不過是順著宗桓的猜想,妄圖激怒他,反正這個男人從未信任過他,這份猜疑剛好可以利用。
果然,宗桓眸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他鉗住蘇漾的手腕,把人壓在一旁的白玉石柱上,扯開他的上衣領口,重重咬在他精緻小巧的鎖骨上。
蘇漾吃痛嗚咽了一聲,低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宗桓沒有回答,只是越發用力起來,直到口中嘗到腥甜的滋味才堪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