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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寧泛

  施家傳出喪樂聲,靈堂就布置在施晏的院子里,下葬的日子挑在十月初七。

  欒杜景著喪服站在院中,明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對施余逢說:「懷寧命不該絕,可能還活著,看命理,不該是英年早逝的命。」

  施余逢擺了擺手,原本精氣神十足的老中醫,現在憔悴了許多:「派人去皊山找了,那邊塌方太厲害,什麼都埋在下面了。施灧說是砸死的,只能撿了兩根肋骨回來,其它的都破破碎碎了。」說到這裡,施余逢心更痛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死的時候連屍骨都拼湊不起來。

  命理本就不是人可以揣測的明白的,老祖宗傳了幾千年的東西,想用幾十年的時間去參悟,簡直天方夜譚,即使是欒杜景這樣的大師,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節哀。」欒杜景把這話說給施余逢聽,也說給自己聽。其實他的心又何嘗不痛呢,自己的徒弟,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又怎麼能節哀。

  當年那個明艷可人的小姑娘,如今就只剩下兩根肋骨。也因為只有兩根肋骨的原因,就沒有拿去火化,裝在了骨灰盒裡,擺放在靈堂的桌子上。

  骨灰盒上面放著遺像,遺像上的女孩笑得燦爛,是施晏大一的時候拍的證件照,後來輟學后再也沒用過,如今再拿出來,卻已經成了遺照。

  下葬當天,六大家族的人都來了,九月廿一祭祖,十月初七施晏下葬,相隔不過數天。

  祝常憫對施晏的死沒什麼感覺,他本就是鐵石心腸的一個人,這時候還能關心其它事:「那豈不是施家以後只能傳位領養的施灧了?替代品總算可以取代正主了,有趣。」

  聽到「替代品」這三個字,施灧瞬間目光兇狠。

  「沒有誰是誰的替代品一說,我們施家對施灧向來都是當親的養,祝當家言重了。」施余逢開口道。

  「哦,言重了。」祝常憫舔了舔牙尖,「相比這位死去的施小姐,活著的這位可就差的遠了,長得不如人家,本事也不如人家,自然是算不得是替代品的。」

  連替代品都算不上嗎?施灧心裡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會把祝常憫踩在腳底下,她日子還長。

  她不知道的是,祝常憫察覺到了她眼中的算計,活成祝常憫那樣的人,又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葬禮結束后,眾人就離開了祖地。

  這下施晏好像真正的入土為安了。

  嶄新的墓碑,立在祖地上,顯得那麼突兀卻又如此和諧。

  羅寅和吉賀被埋在另一處,施家花了二十幾萬買了兩塊墓地安葬了他們兩位。人活一世,入墓時,卻連一點骨灰都沒有,只有平日的幾件衣服。

  這幾天欒懷亭沒有再聯繫陳商淮,陳商淮就慢慢地把他上次說的話放下了,最好欒懷亭也忘記了,這樣他才不至於每日都不得安睡,因為他實在給不出欒懷亭要的答覆。

  不過還有一件事情。

  「去查查這個施灧究竟有什麼值得寧泛這樣偏袒和維護的。」陳商淮對他的心腹晉岑說到。

  晉岑辦事效率很快,但關於寧泛的事情,他不了解也不確定,只得把搜羅來的資料和小道消息都整理好了拿給陳商淮。

  陳商淮翻看了資料,有十幾張A4紙,其中主要還是小道消息多,真實性很難說。

  仔細翻看時,他注意到了一點:寧泛從三年前就一直活動在皊山一帶。

  「三年前,皊山。」陳商淮把這幾個字輕聲念了一遍,剎那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施晏也是三年前去皊山回來后,就一直在等一個人。

  陳商淮立刻就把事情串在了一起,三年前寧泛認識的人是施晏,可不知道為什麼雙方都不記得了或者裝作不記得了。

  後來有什麼人或者物品,誤導寧泛認為施灧是他找的那個人,於是才會處處幫著施灧。

  說的通了,連施晏背後的蓮花也解釋的清楚了。

  欒懷亭曾向他打聽關於刺繡蓮花的事情,他才知道施晏背後有一片蓮花。如今看來,那滿背的蓮花,應該是寧泛綉上去的,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但那樣奇怪的東西,與神秘的寧家倒是相稱的很。

  「恐怕這位寧當家,此後都行將就木了。」陳商淮嘴角露出了一絲邪氣的笑,「請寧當家到我這邊來一趟,就說他要找的人,我幫他找到了。」

  消息很快被帶到了寧泛那,他聽到這個消息后,很快就來見了陳商淮。

  「敢問寧大當家,此番是否為了尋一個故人?」陳商淮打量著他的表情,「故人背後是否有盛開的蓮花?」

  寧泛冷若冰霜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複雜的表情,有疑惑,有期待,有擔憂,有戒備,帶著一些求而不得的神情。

  「那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陳商淮不緊不慢地說,「她死了,在皊山,你親眼看見的。」看著寧泛臉上慢慢積攢起來的陰鬱,他又補上沒說完的那句話:「好像還是你見死不救的,這麼說起來,你算不算殺死她的那把刀呢?」

  「可憐了施家千金,到死也不知道等的是誰。不過,你猜她若是知道等的是你這樣的人,會不會高興自己已經死了?寧大當家?」陳商淮笑得開懷。

  他心裡很痛快,這種痛快甚至比大殺四方來的更酣暢淋。當初施灧讓欒懷亭跪在地上磕頭有多痛快,他現在就比當時更痛快千倍萬倍。

  說到底陳商淮終究是個刀尖上舔血的男人,本性里的殘忍和陰鷙讓他生來就對別人的痛苦感到無比酣暢。更何況寧泛這個人成了施灧狐假虎威的那隻老虎,間接造成了欒懷亭的那一跪。

  寧泛獃獃地站在原地,萬念俱灰。

  「生生被人挖下了兩根肋骨,氣血盡失,該多疼啊。」陳商淮不疾不徐地補上一刀,「寧大當家,這輩子,有過這樣的痛嗎?」

  其實,寧泛一開始就意識到施灧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因為她嬌縱蠻橫又心狠手辣。雖然他忘記了事情,不知道等的人是誰,但他明白,能讓他等的絕不可能是這樣的人。之所以一直幫著施灧,不過是想向施灧打聽消息。

  三年前,他入皊山是為了尋找一種特殊的蟲類,寧家的接班人自小時起就在腦中養蠱蟲,這也使得他們身體各方面機能都達到了常人無法達到的水平。

  因為上一代當家人的干擾,他腦中的蟲出了意外,令他頭痛欲裂。別無他法,就只能去皊山找另一種更毒的蟲養進去與之抗衡,也因為後來的蟲子毒性太大,損傷了一隻右耳。

  兩隻蟲子在他腦中鬥爭那段時間他幾乎快熬不過去,後來清醒之後,記憶出了問題,好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也就不記得施晏了。

  之所以讓他記得有那樣一個人存在過,是因為他有一根金剛結的手鏈,小了點,他帶不上,就知道不是自己的東西,一定是別人給他的,只不過他不記得了。

  當時發現金剛結被他妥帖地隨身收著時,他就知道贈送這個金剛結的人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畢竟他不曾將什麼東西隨身帶著,如果有,那一定非常重要了。

  為了找到那個人,他一直在皊山陵墓里摸索,可是等待他的是杳無音訊的三年,直到看到施灧手上的金剛結……

  他不過是去追求一個希望。

  他一個人摸黑往前爬,找的是一個完全記不起來的人,只知道那個人送了一條金剛結的手鏈給他。

  看到帶著同樣金剛結手鏈的施灧,他小心翼翼,亦步亦趨的跟著,這是他三年中第一次看見希望。

  寧泛追尋著所謂的「希望」,最後曙光卻是被希望活活殺死的。

  寧泛幾乎是渾渾噩噩地回到寧家的。

  偌大的一個寧家,只有他一個人,不寂寞嗎?在得知有那麼一個人之前,一點都不寂寞,但在那之後,他就覺得寧宅太空了,空的寂寞。

  陳商淮說的話,句句刺在他心上。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挖出兩根肋骨,血流了一地。他看那群人殺了她兩個心腹,卻袖手旁觀、置身事外。他當初為了把另一群無關緊要的人帶出去,甚至沒有多施捨給她一個眼神。

  施晏,原來他等的人叫施晏,「晏」字本想盼她日日安好,如今粉身碎骨。

  施晏

  等我的那三年,等的苦不苦?

  被生生挖出兩根肋骨,痛不痛?

  可惜這些他都問不了了,那個人長眠於地下,不會再有機會問了。

  寧泛的心彷彿被人用刀割了一樣疼,疼得他幾乎站不住,就慢慢地跪在了地上,雙手撐著地,滴下淚來。

  施晏,對不起,我來的太晚了。

  三年多來,為了找到她,他隻身坐於腥臭屍池不曾悔,一人進入萬難險境不曾悔,獨自擋下成群血屍不曾悔。

  但現在,他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麼沒能早些認出施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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