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跪
寧泛帶人走的其它路已經出來了,秦老闆二十來個的的人手只剩下四五個,眾人都狼狽不堪,望著坍塌的山體,一時都沒有說話。
施灧將施晏的兩根肋骨收了起來,說:「我的目的達成了,先走一步。」
寧泛一把拉住她,力氣之大,差點把她整個人摔在地上:「等等,施小姐,我想問你這條手鏈,是誰給你的嗎?」
「我自己的,自己編的。」施灧手被拽的生疼,想了一想,這樣說。
寧泛目光出現一絲詫異,「你有送給過別人嗎?」
「不記得了。」施灧回答的似是而非,「好了,我要走了,你要是還有什麼事,和我一起走吧?說不定我什麼時候想起來了。」
寧泛沒有一絲猶豫就和她走了,他實在太想向她打聽金剛結手鏈的事情了。
陳商淮這一躺來皊山,其實是真的想來倒斗的,這麼一鬧,也就沒興緻了。眼下沒什麼法子,便也回了鑒湖省。
至於秦老闆,他本不是鑒湖省的人,活動地帶也在皊山這一塊,這次倒斗不成還賠進去不少人,只得好好修整。
兩日後。
施灧面容沮喪、滿眼垂淚,跪在施家的庭院中,「是我不孝,沒能把姐姐帶回來,反而讓她落入陳家四少陳商淮之手,丟了性命。」
她面前放的正是當日從施晏身上取下的兩根肋骨。
聽到這個消息,施晏的奶奶當場暈過去了,好在施家是中醫世家,堪堪救了回來。
「陳家四少實在是居心叵測,平時看起來是一副遊手好閒的模樣,其實陰險歹毒,當時他……他真的下了毒手害姐姐。」施灧哭的死去活來,彷彿真的悲痛欲絕。
施余逢雖然傷心但厲聲道:「若真如此,下葬后,定要讓他給個交代。此次同去的羅寅和吉賀,縱使屍體沒回來,衣冠冢總是要修的,吩咐下去,死者為大,總得先讓他們入土為安。」
施灧被人扶進房間休息,關上門那一剎那,立刻就換了副面孔。
在她看來,陳家哪個上位都行,反正都是酒囊飯袋,就是陳商淮不行。她倒當真沒看出來陳商淮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角色。
陳商淮那邊收到消息,確實措手不及。這事還能往他身上推?原來當初施灧取了施晏兩根肋骨,作用在這。他第一時間沒有思考解決辦法,而是在想,欒懷亭會怎麼想他。
陳家和欒家現在的關係不怎麼樣,但他和欒懷亭的關係很好,他對欒懷亭的感情甚至超越了朋友之情。
其實兩人的緣分也不過是多年前,他順手幫了個忙,卻讓欒懷亭銘記到如今,回報到如今。
陳商淮的確是蟄伏著的一條毒蛇,平日看起來也是個不學無術的風流浪蕩子,心思卻十分縝密。他的所作所為,欒懷亭知道一些,卻沒有告訴旁人,只是讓他多加小心。
欒懷亭知道了嗎?欒家和施家關係這麼好,他一定知道了吧。他會怎麼想他呢?這樣想著,他忐忑不安地撥通了欒懷亭的電話。
幾聲冷冰冰的電子音之後,就是無人接聽。
呵,原來之前的恩情給的是陳家那個還沒被眾人發現端倪的四少,而現在被冠上「殺害施家唯一正統繼承人」罪名的陳商淮,是得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憐憫和垂愛的。
也是啊,清風朗月、與世無爭的欒懷亭,怎麼能和他這樣的下賤東西私交甚好呢。陳商淮自嘲地笑笑。
是夜,一位不速之客來見了陳商淮。
施灧坐在陳商淮的對面,笑著說:「陳四少,別來無恙啊。」
「之前真是小瞧你了。」陳商淮眼神陰鷙。
「哦?今日欒懷亭來見我了,你猜猜我讓他做了什麼?」施灧舔了一下嘴角,輕飄飄地說:「要不是今日所見,我還真不知道欒家大少爺和四少你關係這麼好呢。」
提到欒懷亭,陳商淮緊鎖眉頭:「你問他要錢了?」這是最好卻也是最荒誕的猜測了,其他的要求,他甚至想都不敢想,只敢說這個。
「我現在背靠施家和寧家,要錢有什麼用?我讓那欒懷亭跪在地上給我磕了四個頭。沒記錯的話,欒家跪拜祖先也只磕三個頭吧?」施灧把趾高氣揚這個詞詮釋的淋漓盡致,「欒家未來的當家人,書法屆的年輕才俊,外界都說他君子如竹、梅霜傲骨。你是不知道他跪在地上、把頭磕到泥土裡,那副低賤的樣子,有多好看。」
陳商淮腦子有一瞬間的短路。
施灧裝模作樣喝了一口茶後放下茶杯,「他這麼磕四個頭,我就先饒了你。只說是我嚇得記不清東西了,施晏是死於山體坍塌,並不是死於你手。不過來日方長,我不怕扳不倒你。」說完起身出去了。
陳商淮對欒懷亭今日的舉動,在難過之餘,還有一絲不應該的愉快,原來他是在乎他的。
不過陳商淮也真是看不懂他,他可以為了他去給別人下跪磕頭,卻不願說一聲他是喜歡他的。
陳商淮一個人待的太久了,久到他都不需要別人對他好了。那些好,無論是真心的還是另有圖謀的,他都不要。另有圖謀的好,他司空見慣。但真心的好,他又覺得自己是配不上的。
手機鈴聲打斷了陳商淮的思路,是欒懷亭打來的。
那瞬間,陳商淮覺得這真是個燙手的山芋,打來幹什麼?來質問他?還是來安慰他?他猶豫了幾秒才接。
陳商淮還沒開口,欒懷亭已經說話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這叫陳商淮反而接不上話了。
「縱使旁人再說你不好,我相信你不會做傷害懷寧的事情。」欒懷亭語氣溫柔又堅定,因為施晏是他的朋友,陳商淮定然不會動她,這點他很肯定。
陳商淮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想哭。在面對自己那不成器又拋下他們母子的父親時,他不想哭;在小時候面對陳家其它兄弟欺負時,他不想哭;在面對母親的死亡時,他不想哭;在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的日子裡,他不想哭,而欒懷亭如今的這兩句話,卻讓他很想大哭一場。
「商淮……不能這樣下去了,你不用去和他們爭搶什麼萬貫家財。我見過……一個那樣的人,我不願意看到你走到那一天。可以……答應我嗎?」欒懷亭在電話手機那頭輕輕地說。
陳商淮不敢聽,更不敢回答,他怕辜負了欒懷亭的期待,茫然無措中只能倉促地掛斷了電話。
「可以答應我嗎?」
欒懷亭的這句話一直迴響在他耳邊。
要答應他嗎?可他已經走到今天了,真的可以回頭嗎?如果不答應的話,他會難過的吧。
陳商淮一晚上都輾轉反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睡去。
在陳商淮過去的二十八年裡,他一直是清清冷冷的一個人,走著一個人的路,沒有一個人給他愛意令他柔軟,沒有一個人給他機會讓他向善,反而一步一步逼他走上不能回頭的路,等他終於成了窮凶極惡之徒,才知道,這才是他自己的正道,這樣的路他從二十歲到現在,走了八年,不曾有悔,也不曾覺得自己錯過一分。
但現在有個人出來,說他不對,說他可以回頭,說他八年來的風雨漂泊現在可以有瓦片遮頭,他才見識了什麼是愛意,才知熟為善惡,也不得不告訴自己,像他這樣心狠手辣、鼠目寸光之輩當真是配不上那樣水墨修竹一般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