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歸

  轉眼到了1955年，梅來這裡已有五年了，從十一歲變成了十六歲的花兒般的年齡。明艷動人的一雙眸子里透著智慧，人也越發招人喜歡。

  方媽上了年紀，體力大不如前。梅已經逐漸接過重擔。現在是方媽幹些力所能及的活，而梅已經挑起大梁。

  方媽常常嘮叨：「梅，我把畢生的廚藝都教給了你，哪天我離開也放心了。」梅每次聽了都莞爾一笑，並不作答。這幾年來方媽就像自己的親人，呵護著自己長大，她對方媽是感激的。

  梅自從來到這裡后，就再也沒有回過自己的故鄉，不是她不想回，而是繼母來信，叫她不用惦記家裡，回去也沒有房間住，房間早已讓給了雙胞胎弟弟。因此，梅每次領了工資，除了自己需要的開支，其餘的悉數寄給了家裡。

  除去剛開始的念家，沒多久梅就喜歡上這裡，因為這裡的每個人從上到下都對她和藹可親。她體會到了一種沒有血緣的親情，也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該應有的尊重。這家人都深明大義，知書達禮，不管是上至老夫人，下至方媽，不管是有文化的大少爺，還是沒有文化的大少奶都對她非常友好。她也傾心為這個家裡賣力效勞，沒有喊過半點兒累和苦。因此也得到了上下一眾的喜歡和認可。

  梅的學習也有進步，以前還依賴字典，現在已經可以捧起整本書流利地讀出來。碧雲知道梅愛讀書後，也曾指導提攜過梅，甚至給梅買來資料，見梅看外國文學《安娜·可列寧娜》時，甚感驚訝。當看到梅寫的隨心筆記，更是看到梅的努力超出她的想象。越發得到她的重視起來。隨後又給她介紹了《呼嘯山莊》，《亂世佳人》，《傲慢與偏見》，《珍妮姑娘》，甚至《湯姆大伯的小屋》，《茶花女》……

  梅很感激碧云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她每次見了碧雲都會叫『雲少奶』，碧雲知她和紅蓮關係好，所以也不為難，反而欽佩她的個性。

  枯葉飄零的季節，一個滿臉透著滄桑的男人回到了這個家裡，他不是別人，正是這家的二少爺靜水。之前到了廣州，后又去了重慶，再去了西安，他跟著一隻歷史考察隊伍，隨行幫助跟拍新聞，這讓他常年遊走在山區一些偏遠的地方。所以，自從第一次來過信告訴家人報了平安以來，就沒再來過書信，為了忘掉失去戀人的痛苦，靜水常常一工作就是深夜，從來不肯給自己胡思亂想的機會。功夫不負有心人，靜水度過了情失這一關，才驀然回首，已經離家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次選擇回來發展，讓母親開心不已。

  「二弟，你能回來就好！」三十齣頭的靜山蒼老了許多，自從紅蓮去世后，靜山受到了打擊。他始終沒有正視過紅蓮，在世時甚至沒有問候過她一次，也沒給過她一次笑臉。可紅蓮始終是他靜山的妻子，雖然沒有感情，畢竟相處了幾年，從沒想過紅蓮是這種痴情女子，又是那樣烈性子。寧選擇自殺也不肯改嫁。這讓靜山對紅蓮多了絲欽佩！只是斯人已去，徒留下惦懷而已！

  「孩子，回來就好！健健康康就好！」老夫人也對紅蓮的離世受了不小的打擊。她現在只希望全家人能夠團圓聚首。

  當年的堅韌，歲月的滄桑擊垮了她。自己丈夫離世的早，想當年自己含辛茹苦支撐一個風雨飄搖的家，直到孩子長大。她曾經也是個很有見識的婦女，跟著時尚潮流，大兒子想出國留學，就讓大兒子去；小兒子考入北平，她也放膽讓孩子離開自己，她知道隨著時代的變遷，這個社會遲早會發生變化，所以有先見之明的老夫人像個男人一樣，又要照顧著家裡的生意，又要使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出人頭地，她過了一段艱難的歲月，才苦盡甘來。

  但是，她也有糊塗的時候，既然讓兒子接觸新思想，卻又自主替孩子娶妻，這是她一生最大的敗筆，不禁惹惱了兒子，也害慘了一個好閨女。每每想起這些，老夫人都飽含眼淚，她經常望著紅蓮住過的空屋自責。如今，她更加重視親情，更選擇理解與成全。滿頭的銀髮，彎曲的背脊，以及拖著一雙舊時代獨有的小腳，閑來站在門口以及對小兒子望眼欲穿的翹首，只盼小兒子能夠平安歸來！

  靜水看著母親激動的淚水，不知道母親的心裡是怎樣百轉千回，他只道是太過思念自己。所以靜水直接跪在母親面前，抱住母親，痛哭起來，在場的人看了這場面無不動容。

  一家人的團聚，終於可以圍在一桌上吃個團圓飯，紅蓮的離世讓靜水驚愕不已，不過他也早已猜到結局，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靜水回到房間時，看著房子里收拾的乾乾淨淨，臨走時的擺設一點兒都沒有改變，走至桌前，看到桌上的書籍，以及練習冊，他詫異了下，隨後又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笑了笑，把東西又放回了原處。

  是夜，梅守在桌前盯著蠟燭出神，二少爺突然回來，讓梅難掩內心激動，說不出的喜悅之情。梅反省自己：「二少爺和自己怎麼可以？他是少爺，我是丫頭！不對，這是新時代，雲少奶說過，我也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人與人之間沒有誰高誰一等。」

  梅拍了拍自己的臉。不料卻驚醒了方媽，方媽依舊像從前一樣，重複著一句不厭其煩的話：「梅，早點兒休息吧！明天一早還有很多活要做！」說完，依舊翻了一個身，很快鼾聲此起彼伏。

  梅羨慕方媽沒有那麼多雜念，她聳了下肩，吹滅了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