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遁走(五)
院外,玄色堂香主屈展愈發焦躁,顧儀在院中已是許久,袁老板的人卻隻在院外按兵不動,甚至連派人往院子裏看一眼都不做,這座院子究竟是個什麽地方,為何那幫人沒有一個敢進去的,要換成他的人,早就先衝進去再說了,日後若是堂主怪罪,那自己再領罰便是了,袁老板得是有多不講道理,才能把手下搞成這個樣子。
他一肚子惱火,卻又聲張不得,畢竟堂主早有叮囑,這是袁老板的地界,不要亂做事情,現在的他隻能在橋頭靜等,其他兩位香主比他更要急切一些,若不是對方人手更多,他們此刻可能早就先衝進去再說了。
袁老板的手下雖說表麵上鎮定自若,內心卻十分不安,其他的院子闖了也就罷了,這座院子卻是袁老板放過話的,無論任何人,膽敢進這座院子,就絕不會有好下場,他也說到做到了,他之前所說的那個給管家帶口信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的護衛隊長,也就是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盡管那人為翠煙閣幹了快十年的活,也因為等袁老板的管家等的不耐煩,硬闖了這個院子,之後就被袁老板毫不留情的幹掉了,顧儀好巧不巧偏偏闖了這座院子,他真的就隻好等在這裏了。
院內,陳牧生拉著顧儀來到正屋之內,屋子有兩層,一層有左中右三間,陳牧生並不打算上樓觀瞧院外情況,隻是在一層到處翻找,顧儀有些不解,問道:“陳掌門你在找什麽?”
陳掌門左右翻弄,家具桌椅仍在一邊也毫不在意,邊找邊說:“我被關在這裏這麽久,每天目不能視,隻能用耳朵聽,這裏住著的那個人會從院子大門走入走出,但有一個來審問我的人,他的腳步聲從來都是自此屋中憑空出現的,若不是每次都像你一樣跳到院子裏,那在這屋內就必有一條暗道,別在那裏愣著了,快來和我一塊找。”
“原來如此。”顧儀明白過來,馬上也一起幫忙,正廳之內很快就被翻了個底朝天,可沒有找到任何像是密道機關之類的東西。
陳掌門正待往左右兩間尋找,顧儀卻突然問道:“陳掌門,你說若是真有密道,應是通往哪裏的?”
陳掌門也停下手來,沉思許久,說道:“若是真有密道,應該是直通最機密之處,以你剛才說的話來看,大概是通往你說的那個袁老板所在的地方吧。”
“這樣的話,咱們豈不是又落虎口?”顧儀分析道,“我是從袁老板那裏逃出來的,那裏不僅人手眾多,且房屋院落布置皆與尋常人家不同,想必多半是為戒備專門設計,就算真有密道,你我二人恐怕也不能隨便走。”
陳掌門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對,咱們的確不能亂走,但眼下這情況,直出院外便是送死,也隻有找到密道,暫避風頭,再尋機逃遁了,就算密道那頭防禦再森嚴,也總好過院外那些弓弩吧。”
這話倒是沒錯,就算是入虎口,總比現在就這重圍之中要好一些,顧儀當然明白這一點,兩人繼續忙碌了一陣,終於,在左側房間一幅掛畫之後,兩人找到了一個把手,顧儀抓住把手,用力扳動,哢擦一聲響,聲音卻是自右側傳出。
兩人來到右邊屋內,與左側相對位置的一幅掛畫之後,一個通道洞開,朝下的階梯十分規整幹淨,通道內有風吹來,看來同行無阻,顧儀說道:“看來沒錯了,陳掌門,我們走吧。”
陳掌門點點頭,突然想到一事,說道:“這通道之內,似乎並無關閉這裏的機關,若是外麵沒人的話,這條道路就必定是關不上的,若想瞞過追兵,須得有一人留在此處關門,否則便是被堵在密道之內前後夾攻的局麵。”
他說著走入密道之中,查看一番之後說道:“是了,確實如我所說,顧少俠,你先走吧,我留在此處,追你的人想必是不認識我的。”
顧儀卻說道:“那怎麽行,雖說他們不一定見過你,可你出現在此處就免不了被盤問,怎麽可能逃得出去。”他拉過陳掌門,說道,“咱們一起走,現在他們還沒敢衝進來,咱們在密道裏走的快一點,他們來不及追趕的。”
陳掌門搖頭道:“不可,若是被人追趕,你我二人都逃不出去,若我一人留下,你自可逃走,到時候對梁女俠說明我的情況,想必待賢坊不會罷休,倒是再來救我也可。”
顧儀哪裏聽得進去,說道:“梁女俠再告訴李老板,這要多久時日還未可知,若是你再被人藏在別處,哪裏又找的出來,”他拉起陳掌門便要走,“你被關此處許久,難道就沒有想要逃出去的念頭嗎?沒有想在外麵做的事嗎?”
陳掌門思慮一番,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確實想要逃出去,留在這裏不見天日,也的確心有不甘,好,少俠,我們走吧。”
院外,諸人靜待,屈展等人百無聊賴之際,卻見一匹快馬而來,其上不是別人,正是袁老板的長子,他來到眾人麵前問道:“你們在幹什麽?為何圍著這座院子?”
袁老板的這位長子屈展倒是見過很多次,袁老板的三個兒子當中,二子三子被安排管理這梓潼城內的諸多事務,單這個長子時常出入翠煙閣主閣,故而在玄色堂的地界常常見到,也認得玄色堂的人,城內初亂之時,沒人知道這位大公子在哪,現在聽聞大公子問起,袁老板的護衛隊長趕忙上前答道:“少爺遠來不知,老爺命我等捉拿玄色堂的通緝之人,此刻就在院內。”
袁家大公子麵色一變,說道:“那你們還等什麽?還不進去抓人?”
護衛隊長麵露難色,說道:“少爺,這院子老爺有令,不許任何人進去,若是壞了老爺的規矩,我等……”
沒等他說完,大公子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打的有些眼冒金星,大公子罵道:“廢物!老爺不讓你們進去,就許旁人進去?若是壞了院子裏麵的事,莫說是你們,就是我爹他也逃不掉!聽我的,馬上衝進院子裏,任何活人,格殺勿論!”
“是!是!”護衛隊長趕忙轉身下令,“開門!進去!格殺勿論!”
眾人慌忙上前,幾人立時撞開大門,弓弩在後壓陣,其餘人等一股腦地衝進院中,屈展等人看到如此情景,馬上便要一同進門,卻被袁公子攔了下來。
屈展問道:“袁公子,堂主有令,要我等一起幫忙,您這是何意?”
袁公子說話一點情麵都沒留,他說:“閣主有令,我袁家的地盤我們自己處理,用不著胡翰的人,你們去告訴你們堂主,要他帶著人手,趕緊滾蛋,少在這裏到處惹事。”
屈展聽他言語如此無禮,不禁大怒,手指他說道:“你……”
“閣主有令!你敢不從?!”袁公子口氣強硬,對屈展怒目而視。
屈展一口氣憋在胸口,左右看,另外兩位香主皆是怒不可遏,隻是這翠煙閣閣主之命,沒人敢不從,因此也不敢拿這個袁公子怎麽樣。袁公子見他幾人沒說出話,也就不再理他們,轉身便朝院內走去。
屈展牙咬得嘎吱作響,卻無可奈何,三個香主合計一下,覺得如此回去複命,免不了挨胡堂主一頓臭罵,當即決定,屈展一人去向堂主匯報,其餘人暫留此處,看袁家的人抓人結果如何,再另做打算。
院內,袁老板的人一股腦的湧入院中,卻見整個院落空空蕩蕩,並無一人,護衛隊長見此情景,頭上頓時冷汗直流,還沒到下令,袁公子便隨後走了進來,快步走到後院,卻見後院那座房屋門鎖落在地上,房門大開,他衝到屋內,卻見地洞之下,原本拷著的人已然不見。
袁公子見狀,怒罵一聲,轉身衝出房門,跑向院子當中主屋,手下眾人不敢隨便亂闖,此刻在門外等候,袁公子對這間院子了如指掌,當即推門而入,卻見屋中家具淩亂,掛畫紙張布匹扔的到處都是,心知不妙,急忙來到右側房間,果不其然,那條密道門戶大開。不用多想,兩人便是從此處逃脫的,他當即下令,護衛隊長立即帶人衝進密道追人,其餘人手隨他一同衝出院子,直奔城北而去。
命令傳下,整個院中亂作一團,護衛隊長頭一次見到這條密道,便知道自己已經做了大錯事,趕緊挑選可靠人手,隨他一同衝進密道之內,若是能把顧儀抓住,能將功補過還好,若是被顧儀逃走了,自己恐怕是難逃一劫了。
袁公子隻管下令,也不管手下如何慌亂,自己出門上馬,朝城北策馬飛馳而去,那裏是袁老板自己休憩的小宅,若是防備不及,其間保藏有各種文書密契,若是那裏遭了亂,恐怕袁家給翠煙閣做事也就到頭了,於是也不管手下跟上與否,便飛也似地疾馳而去。
玄色堂的令兩位香主,見袁公子出門上馬飛馳而去,便已察覺事態不妙,在他身後,所有弓弩手來不及列隊,便依著袁公子的命令,朝城北快步進發,全然沒空理會兩位香主的詢問。
兩個香主對視一眼,當機立斷,叫甘如寺的那位香主帶著十餘騎策馬緊追袁公子而去,隻留桑霍恩香主一人在此等候,免得屈展返回之時找不到人。
一陣忙亂過後,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院落,此刻隻剩下幾人四麵戒備,其餘所有人都已趕往他處,密道之內,袁老板的人手各持短兵,快步追逐,並不寬敞的密道,此刻已是水泄不通,無論對手有如何本事,如此之多的人手,斷然不可能從此來路逃脫,隻需袁公子趕在前麵,讓人將出口堵死,便絕無一人能得逃生。
如此布置之下,走此密道何異於送死?袁公子策馬在前,冷風一吹,突然想到此事,心頭不免一震,是啊,他的命令似乎少了些什麽。自己的確要快馬加鞭,趕到密道那頭堵截,可若是他們沒走密道,又當如何?
他不免放慢了速度,為了安排萬全,他必須要讓人把整個院子清查徹底才行。
院中,靠近院子大門的那一間小屋當中,顧儀麵色愈加難看,此刻他正藏身於一堆雜物當中,頭頂以布匹遮擋,周邊滿是木箱陶罐,陳掌門則藏於對側一大櫃當中。
兩人在密道前考慮了一番,既然此地如此機密重要,那想必翠煙閣的人必定不顧一切地追進密道當中,如此一來,若是藏身於別處,反倒有機會趁亂逃脫,於是二人四下查看,發覺這間屋子靠近院門,且隻是從屋內以門閂上鎖,從外看不出有人進門,且堆放的都是雜物,窗口並未關牢,於是兩人從屋側窗口翻入,藏身於此處。
袁老板的人衝進院中之時,也查看了這間房屋,隻是一推房門,發覺房門拴緊,再往窗口查看,屋內不見任何動靜,又忌憚袁老板命令,不敢撞開房門,正待自窗口翻入檢查,袁公子便已衝到了院中,沒過多久,便下令所有人手調往他所要求之處,這間房屋也就並未被太多檢查。
眼下院內逐漸從忙亂轉而寂靜下來,陳掌門悄聲自櫃中而出,向外查看,果然,院門大開,院內隻有幾人巡哨,其餘人手皆不知去了何處,他來到顧儀所藏之處,說道:“顧少俠,他們已經追出去了。”
顧儀猛地將頭頂所堆布匹推開,大口喘氣,陳掌門頗為不解,顧儀所藏之處並沒有被嚴密封死,為何顧儀麵色如此之差,當即問道:“顧少俠,你臉色不太好,有什麽事嗎?”
顧儀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說道:“沒事,你說他們都走了嗎?”
陳掌門點頭說道:“大多數都走了,院裏還有幾人來回巡哨。”
顧儀點點頭,從窗子向外查看,卻見前院隻剩四人,兩人站在正廳門外,兩人各自站在一間房屋門外,後院有幾人尚且不知,陳掌門說道:“顧少俠,咱們從後窗出去,便可跳出牆外。”
卻不想顧儀二話不說,便要去動正門門閂,陳掌門趕緊把他拉住,說道:“顧少俠,你要做什麽?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顧儀搖了搖頭,隻是說道:“從那裏出去,不知院外如何,若不能從院中觀望院外,咱們逃不出去。”
陳掌門見他麵色不對,問道:“那你這是要做什麽?”
顧儀頭上冒汗,口中卻說:“陳掌門,你且在此等候。”
說罷,他便拉開門閂,推門而出,沒等門口那人反應過來,便一掌打在其後腦,那人登時便暈了過去,還未倒地,顧儀已將其手中短矛奪走,對麵房門口那人正待叫喊,卻見一個那支短矛破空而來,抬手正欲用手中雙短刀阻攔,一道白光卻緊隨短矛閃過,“鐺!”地一聲,短矛被架開,散魄劍的劍刃卻已沒入自己身體之中。
陳掌門見顧儀衝出,緊隨其後便出,卻見顧儀宛如厲鬼一般,已然自對麵守衛身上拔出長劍,隨後自那人雙手裏奪走兩把短刀,飛擲而出,那暗器投擲之法簡直從未見過,正廳門口兩人正在衝過來救援之際,猝不及防,立時被短刀刺穿,“噗”地倒地不起。
眨眼之間,院子內守衛的四人已全部倒地,其勢之疾,其行之厲,其下手之狠毒如此,全然不似正道功夫,陳掌門一把拉住顧儀,說道:“你!”還未來得及責問,卻忽覺顧儀脈象混亂,內力在周身亂竄,抬眼看,顧儀麵色通紅,已是有走火入魔之勢,他做掌門許久,自然認得,趕忙一掌輕拍在顧儀後心,以自己僅剩的內力做引,欲解顧儀之急,不想內力剛入顧儀體內,一股大勢外衝,自己竟被震退一步,再看去,顧儀搖了搖頭,麵色漸漸變得正常。
陳掌門驚異不已,他雖說並不年老,可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如此乖戾而龐大的內力,他完全不曾見過。顧儀自己已然恢複如常,看了地上倒著的幾人,再看自己手中散魄劍,劍身雪亮,不沾一點血跡,他搖了搖頭,一躍跳上屋頂向外查看,而後跳下,對陳掌門說道:“門口尚有幾人,城裏認識你的人不多,我出去將他們引開,你再趁機逃走,梁姐姐要我們到城東帝君廟相見。”
陳掌門問道:“顧少俠,你這內力是從何處習得?”
顧儀隻是搖頭,說道:“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沒事,”他把手臂伸出,陳掌門在脈上一搭,果然,此刻顧儀內力已運轉如常,“待到脫離了險境,我再向你說明。”
陳掌門隻得點頭,說道:“也隻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