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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起

  一道高牆橫貫在北境的邊界,綿延千餘里把極北山脈的一切隔絕在外。

  八年前,晉建王公孫珏召集齊國公,楚國公,北境公,一同發兵塞外剿殺野夷。

  經過一場三日不息的血戰,終於把野夷打出北境,一直將他們驅逐到浩都以北一百八十多裡外的野地,在這裡三晉軍隊徹底殲滅了野夷的有生力量,自晉立國以來和野夷二百多年的戰爭告一段落。

  北境公獨孤歧受命建立長城隔絕極北之地,經過了三年的努力,一道堅實的防線橫亘在三晉大地之前。

  士兵們日常在長城上戍衛,為了防止長城外部受到野夷的騷擾和破壞,獨孤歧安排士兵每日在長城外輪番巡邏。

  直到八年後的今天,野夷也難以糾集足夠威脅到北境的人馬。

  幾個士兵們結束了下午的檢查工作,正在雪地里隨意地散步。

  「這野夷戰敗已經八年了,主公還是派駐了這麼多人守長城,他就不怕南方佬對咱們不利啊。」一個士兵首先打開了話匣子,畢竟乏味的巡邏讓人十分厭倦。

  「唉,那有什麼辦法,建王的命令,諸侯怎敢不聽誰叫咱們北境首當其衝啊。」

  「你們啊,都不知道一個秘密,」走在最後面的一個軍士小聲地說道,「這野夷雖然不值一提,但還有種怪物曾經出現過。」

  「怪物什麼怪物」

  「那東西叫隱魔,據說是二百多年前皇帝在極北之地建立巨大陵墓留下的工匠變的,皇帝殘暴不仁,公孫家聯合九大家族推翻皇帝,那些工匠就被永遠留在了陵墓里。」

  「那他們死了嗎」

  「這極北之地有著太多玄奇怪異,那群工匠一開始是死了,可是怨念重新將他們帶回人間,他們變成兇猛迅捷的隱魔,徘徊在深夜裡。」

  「我的天,這麼恐怖。」其他幾個軍士聽了這話,嚇了一跳。

  「哈哈哈,一看你們就不是本地兵,」那講著故事的軍士大笑起來,「這不過就是咱們這裡的一個傳言罷了,小時候爹媽嚇娃的。」

  「你真是活膩了,沒事就嚇……」一個士兵剛想教訓他,揚起的手臂便僵在那,「后……後面那兄弟呢」

  「什麼」其他幾人迅速轉過頭,他們的背後留下一攤血跡,一名士兵憑空消失在雪夜裡。

  南方溫潤,哪怕是在冬天也不會太過寒冷。

  夜色尚淺,晚霞剛剛開始被黑色吞沒,楚國國都寧泉城內漸漸安靜下來,宮門落鎖,紅牆映影,侍女們焦急地進進出出,臨殿產房裡傳來痛苦的叫聲,那是楚國公李震的夫人,她已近臨產。

  按李震公爵的年紀,可以說是老來得子,二十年前他承繼父親的爵位,統御楚國三州三十萬子民。

  楚地雖不如齊晉南境之地肥沃卻也擁兵數萬,別國不敢小覷。

  李震極具軍事才能,不過那時的大陸還依舊和平。

  直到野夷進犯,晉建王召諸公迎敵,李震與建王沖於前陣,一同殺敵斬落數十人,不料敵軍出其不意突襲晉軍主陣,建王陷於重圍,生死攸關之際,李震率親衛十餘人救駕,撕開一條血路終將建王安全護送回後方。

  建王剛剛繼位那會,南征北討,各諸侯都傾力相助,相互之間感情也極好。特別是這齊公齊嘯,北境公獨孤歧還有他楚公李震,他們剛好與建王年紀相仿,行在軍中,吃喝同住,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超出君臣。

  整整八年李震都從未停息過征戰,建王起兵西征連克鐵雄,雲霽兩國一統大陸。

  直到如今,李震才得以卸甲歸家,養育一兒半女。

  慘淡的燈光反而讓本就昏暗的大殿內更加沉鬱,衛兵們雖然依舊昂頭挺胸地站著,其實眼睛已經開始微閉,睡意漸生。

  李震雖然不過四十齣頭,但頭髮已經染白,他穿著常服坐在公爵椅上,眉頭緊皺,他的臉上有數道傷疤,儘是戰鬥的痕迹。

  「楚公。」

  殿門前,一位滿鬢斑白的老者微微鞠了一躬。侍衛們都打起了精神,生怕被君上逮住呵斥。

  「免禮,」李震睜開眼睛,他隨意打量著老者,一看便知道他們已經熟識多年,「你我之間還有什麼繁文縟節上前來坐。」

  「謝楚公,」老人緩慢地走向李震的一邊,他動作遲緩但硬朗,可見雖然年紀上來但身體依舊健康。

  「今日曉鈴就要生產了,」李震拿起一旁的水果遞給老者,「陳且,你覺得是個公子呢,還是公主呢。」

  「但願是個公主。」

  「喔為何啊,那些奉承的朝臣那可是個個上諫『祝賀君上喜得宗子』,你怎麼就覺得我會喜歡女兒。」

  陳且吃了兩口水果,不緊不慢地咀嚼著,慢慢咽下肚子,「君上,若是夫人生了個宗子,您哪來時間還可以和老臣在此閑聊啊。」

  「哈哈哈,」李震仰頭大笑,「你是這裡唯一一個敢和我這麼說話的傢伙。」

  「君上,天下局勢已定,您也回歸故土,以後時日還長,不必著急,雖然我也同樣希望君上可以喜獲宗子,不過對您來說,是兒是女其實也不重要了吧。」

  李震點了點頭,他已經白須飄飄,或許是兒是女這個問題已經無所謂,一個孩子給他帶來的不是繼承,而是老來得子的喜悅。

  「時候到了,天下局勢已定,各路諸侯皆歸王領,我還有什麼好牽挂的呢。」

  「國公,絕非我的刻意刁難,我還是有一事相問,若是晉王再起戰事召您勤王,您還會去嗎。」

  「當然,」李震轉頭盯著陳且,那種威嚴絕非常人可以顯露,那是見證了無數腥風血雨,經歷無數戰場拼殺才能積攢出來的氣場。

  「寡人是楚國公,晉王分封的諸侯,發誓永遠效忠三晉之王。」

  「您說的對,」陳且長嘆了一口氣,面前這位氣宇軒昂的公爵大人是自己追隨一生主公,從他繼位開始,直到如今不惑之年。

  身為一國之君,李震有著絕對的軍事才能,卓越的治理指揮,還有對榮譽無比忠誠。

  或許他所擁有的都是身為君主的重要品質,可那唯一的忠誠,那對榮譽的忠誠是他最大的弱點。

  一位封臣忠於國王陛下,多麼值得世人歌頌。

  然而一位封臣忠於陛下的結局卻總令人唏噓。

  戰死,勸諫而死,覲見而死,賜死,刺死,無數種死法,晉國立國二百多年,死了無數忠誠的臣子,卻少有昏庸的國王得到制裁。

  權力永遠比忠誠來的更直接,忠誠換來榮譽,而權力卻可以隨意授予榮譽,或者剝奪一切。

  無論是陳且還是李震,都明白這一點,也都選擇了忠誠。

  只是不一樣的是,李震的忠誠風險更大。

  臨殿里傳來騷動,侍者火急火燎地跑進大殿。

  「君上,君上,夫人生產了。」

  「生了男孩女孩」

  「是,是個小公子。」

  「恭喜君上喜得宗子。」陳且輕輕作揖。

  「但……但.……」侍者抬頭瞟了一眼李震,不敢說出話。

  「怎麼了還有什麼要說的。」

  「夫……夫人她.……」

  「夫人她怎麼了?」

  「她……」

  「快說!」

  「夫人她失血過多,薨逝了!」

  這話語穿透了李震壯實的胸膛,把他牢牢釘在爵座上,一個陪著自己走過十幾年歲月的女子就這樣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所謂親人,不過就是血親加上日積月累的感情,而那躺在乳母懷中的幼子對於李震來說根本沒有感情可言,相反那孩子卻正是殺死自己愛妻的直接原因。

  李震給那孩子取了一個並不榮耀的名字——李逝。

  就像這世上每個人都要遭受挫折一樣,從取名開始,這孩子就遭受了重大的挫折,一個王公貴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家族的榮耀,個人的榮耀,然而李逝這個名字卻卻展示出他給自己家族帶來的一切。

  他帶來的是逝去而不是榮耀。

  無論以後如何,至少在現在,李震的眼裡,這個孩子不是什麼福祉,而是上天降下的災禍。

  李震把年僅三歲的公子送去楚國南方的宗廟,他不想看見這個帶走他愛妻的小惡魔,一刻也不願意,但在他離開時,還是把自己的貼身錦玉掛在李逝的脖子上。

  這裡雖然遠離國都,但山清水秀,良田萬頃,山鳥歡鳴,異獸伏現。人們朝作暮息,和睦融洽,就連守衛的士兵都比寧泉溫和的多。

  李逝就在這裡,這個只有一些滿嘴之乎者也的老者的廟宇里,開始他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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