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以往之不諫(1)
霽昀當真如此恨她麽?恨她恨到不惜與天虞派為敵,不惜和陌辰汀為敵?
珞薇心底升起陣陣寒意,這場戰鬥,的確是比她預想的早了太多太多。
茂雲這邊還在進退兩難。
一麵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身臨險境的師弟,就算他資質比他高,他現在要聽命於如今已身為仙師的他,可是在他眼裏,茂陵始終還是那個長不大藏不住心事的大男孩罷了。
一麵是掌門人寵愛的女子。在眾弟子心目中,對掌門的形象可以說是又敬又懼,能夠成為像他一樣的人是每個弟子的目標,誠然誰也不敢觸犯這樣一個近乎殘忍無情的男人。
而麵前的這位紅衣女子,說“寵”一點兒也不為過。他從未見過掌門人對什麽事這樣上心過。
女子的衣食住行,從上到下從小到大掌門幾乎是樣樣都料想得周全,樣樣都按照她的喜好來。他對她好,幾乎賠上了他們所有的弟子……
可是,看樣子,女子似乎還有那麽一點兒不領情呢……
茂雲還在想著該怎樣把這位姑奶奶勸回去,畢竟萬一讓她收到了任何閃失,他們一種弟子可就遭殃了。
據說先前隻是因為忘記給起居室裏的火爐添柴,掌門就杖斃了一名弟子,如果因為他而讓她受了什麽傷,可就不是杖斃那麽簡單了。
心念電轉間,隻見一名拿著間的弟子,身形狼狽地來到他麵前。
“大、大師兄……”
那弟子剛開口,就哢出一口鮮血。
茂雲登時猶如一盆冰水臨頭澆下,心裏早慌了神,但麵上還是駕著大師兄的氣勢,卻也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茂陵敗了。”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像是早已預知到結局一般。
這樣沉著冷靜的聲音反倒叫茂雲心裏一定。
“說,怎麽回事?”
刹那間光影一閃,茂雲還未反應過來,那弟子就已經被點了啞穴。
這聲音比方才更加冷而淡漠,“我知道陌辰汀遲早會發現這事兒,我也沒有要做什麽,隻是想拖延一下時間而已。霽昀要找的人是我,和你們都無關,你帶他回去療傷吧。”
說罷,一個縱躍,女子已經從他眼前消失。
茂雲猶豫了片刻,回頭問那弟子,“你可堅持得住回到露華殿?”
弟子顯然懵了一下,他都受傷了,這樣是要他走到露華殿嗎?
但是身為天虞派的弟子,他們從小的思想就是,要麽死在敵人的劍下,要麽死在修仙的途中,他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弟子堅定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天虞山,就交給你了。”
弟子的眼中突然騰起熊熊的火焰。
這句話,遠比誇讚他有多優秀多努力效果好了不止一倍。
茂雲點點頭,飛身跑去追珞薇,也是去協助茂陵。
其實他知道,天虞山外敵來犯,掌門人肯定最先知道,也許不用等那弟子千辛萬苦地爬到露華殿,掌門人就已經解決問題了,他這麽做,隻是給了那弟子一個更加不能放棄的理由罷了。有些殘忍,卻也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
當然一路上,他也意識到不對勁。
向來是牆頭草的鬼族也就罷了,身處第一峰的魔族,第六峰的妖族,為何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一路疾行而來,路上安靜得好像什麽也沒有,這也難怪到現在還沒有人發現山外的異樣。
既如此,茂陵又是如何得知的?魔族,妖族又究竟在幹什麽?
他心裏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但也隻能加快自己的速度,朝山外趕去。
……
天虞海岸。
霽昀似乎是帶領了一群水兵,站在海麵上,氣勢洶洶。
但茂雲很快就發現那並不是完全的海族水兵。
而是被魔化的水兵。
猙獰的麵孔,赤紅的雙目,空氣中彌漫著近乎刺鼻的血的腥臭味……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身處第一峰的魔族選擇按兵不動了。
茂雲一眼就看到醒目的紅衣,而她的旁邊,坐的是正在療傷的茂陵。
他一個俯衝直衝下去。
“師弟,你怎麽樣?”
紅衣女子看見他沒有任何驚奇,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過來一樣。
茂陵暗暗佩服這女子的氣魄與膽量,倒不愧是掌門人看中的女子。
“師兄,我沒事,就是受了一點兒內傷。”
這話說著茂雲可也不信。臉色蒼白成這樣,還說隻受了“一點兒”內傷?
“霽昀的那招‘語夢花殘’,狠的不是力量,而是她事先暗自淬好的毒,這毒可不是僅僅傷人五髒六腑那麽簡單。她對你一點兒情麵也不留,你還犯得著為她說好話嗎?”
珞薇語氣淡淡的,臉上卻已經陰沉至極。
茂雲聽了腦子一炸!
“毒?!師弟你中毒了?!怎麽樣?我這就帶你去找師父!”
茂陵苦笑,“不要緊的,還好姐姐來得及時,已經幫我把毒逼出來了,隻不過殘留了一些讓我現在無法運功,成了廢人一個……”
“那就好那就好……沒事就好……”
茂陵慘淡地看了看珞薇,她的眼中有殺氣。
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他知道他不能阻止,也絕不可以阻止,因為那個人現在是與整個天虞派為敵,因為那個人再也不是會對著他笑靨如花的女子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隻是有一點小意外罷了,隻是在他得知領兵攻打天虞山的人是她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危急,而是欣喜……
隻是他再次與她交手時,明知道她用的是怎樣惡毒的招數,他仍舊無法對她下狠手……
隻是那一招“語夢花殘”落過來時,他明明可以躲掉,卻硬生生受下了……
明知道那裏有毒,明知道他這樣做會對天虞派造成多大損失,明知道師父會對他失望……
可是那一刻,他忽然就想這樣死在她的手下,結束他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結束他這樣相思成疾的日子,如果能死在她的手中,他也是願意的……
反正,他本來就是她的手下敗將啊,從見到她的那刻起,他就輸了,輸的一敗塗地,輸的潰不成軍……
“姐姐,對不起……”
誠然他覺得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還是姐姐,如果說還有什麽他不能死的理由,不是天虞派的生死存亡,而是,他不能再讓那個人傷害到姐姐,已經犯過一次的錯誤,絕不可以再犯第二次。
他從來不是什麽大人物,也不再如少年般那樣希冀去做一名怎樣的英雄,天虞派的生死存亡,他管不到,也無力去管了。
如果下一秒就是世界毀滅,他想,他可能連掙紮一下也不會,就這麽欣然接受死亡了。
“命是你自己的,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珞薇心裏溢滿了苦澀,眼中的殺氣卻愈發濃重,“我知道愛情裏沒有值不值得,隻有甘不甘願,可是你有想過嗎?哪怕是你真的為她而死,她會看你一眼嗎?”
茂陵一怔,整個人都苦澀地叫人心疼。
“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爭強好勝的女孩兒了,她已經魔化了,你的愛,她看不見的,她心中,隻有恨。”
對她的,對陌辰汀的恨。
珞薇輕輕歎口氣,對於魔,她已經再熟悉不過了,她曾經把已經定義為魔,她曾經和一個真正的魔朝夕共處。
“汜葉珞薇,你給我出來!”
珞薇按緊了自己腰間的赤羽劍,剛要抬步,茂陵突然叫,“姐姐!”
珞薇頓珠腳步,“你放心,我還不至於現在就跟她拚命,我還知道怎樣保護自己。”
連日來,一直鬱鬱寡歡的茂陵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這就是他為何如此舍不得姐姐的原因啊,為了她甚至舍不得自己死掉。
因為這世上,姐姐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她知道他剛剛叫住她不是讓她對霽昀手下留情,而是讓她保護好自己。
是她第一個看出他對霽昀的情義,無論是在南霜城,還是在夜藍村,她都在有意地撮合他們,盡管她做得一點兒也不明顯,但是他能感覺得到;
其實就算他擁有高超的法力,他的內心還是沒有多少把握多少安全感的大男孩,而每當這時候,姐姐都會給他一個肯定的鼓舞的微笑,每一次,隻要他抬起頭來,他就能看得到;
就算他因為霽昀而徹底地忽略了她,間接造成他墜落斷合頂而無人問津,她卻從來沒有怨過他。她看他的眼睛,總是帶著一絲悲傷與不忍,她在為他的難過而難過,為他的不忍而不忍……
所以,這樣的姐姐,他怎麽忍心讓她一個人戰鬥呢?
……
“茂雲,你過來。”
茂雲上前,珞薇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一句話。
茂雲聽了臉色大變——
珞薇說的是,擒賊先擒王。
——可是,怎麽可能?!
那是打敗了他們當中靈力最高強的茂陵的霽昀!!
他怎麽可能“擒”得住她?!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珞薇,而珞薇也正好用沉靜無比的十分確信的眼光看著他。
那裏麵,有一種莫名讓人安心的力量。
繼而,當他在扭過頭去看時,他終於發現,所謂的“王”到底是誰——
海麵上,一臉陰鷙的霽昀正陰狠地笑著。
一聲又一聲地叫著,“汜葉珞薇!你給我出來!汜葉珞薇!出來!”
然而事實是,霽昀從來不會叫她汜葉珞薇,因為她覺得,她根本配不上這個神族的姓氏。
事實是,如果霽昀要殺她,根本不會上門挑釁。她會以屬於她自己的方式,突然出現到她麵前,讓她親眼看著她,讓她無法接受自己被她殺掉的事實。
這樣才是殺人的快感。
這樣才是霽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