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紙條
21號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正好把江問源沒來得及收斂的不情願表情看在眼裡,但他彷彿沒有察覺江問源的不願意,還很不要臉地對江問源再追加一個要求,「鄰居,以後我的一日三餐也拜託你送到21號虛擬場景了。」
把話撂下后,這次21號沒有再回頭,直接走進21號虛擬場景深處,身影消失在場景里的公寓樓里。江問源環顧一周,把那些若有似無落到他身上的視線全部瞪回去,臭著一張臉轉過頭走向飯堂,點了兩人份的晚餐,一份自己吃,等他吃完后再將另一份送過去給21號。
江問源其實一點也不排斥21號要他與犯罪者們接觸的要求,因為就算21號不這麼要求他,他也會給自己的角色編出一個適當的理由去接觸犯罪者們,以找出藏在犯罪者當中的玩家。江問源表現出來的抗拒,完全是基於他現在的人設表演出來的。江問源帶著21號的晚餐去找他時,心裡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自嘲的念頭,要是有幸能活著回到現實世界,他的演技也許都能夠去混影視圈混碗飯吃了。
江問源站在21號虛擬場景的公寓樓外,調整好表情,抬起頭提高音量對三樓亮著燈的地方喊道:「21號,我把你的晚餐帶來了,你下來取一下。」
三樓的窗戶推開,裸著上身的21號從窗戶探出頭來,望向樓下的江問源,「我現在不方便,你把晚餐拿上來給我吧。」
「你確定嗎?」江問源沒有動腳。21號虛擬場景,基本就是圍繞著江問源面前的這棟公寓樓構建而成的,21號的犯罪真相大概率就藏在公寓樓中。
有些話江問源沒有說出口,不過並不妨礙21號理解,「少廢話,上來吧。」
江問源眯起假臉的小眼睛,視線遙遙地和21號相碰即放,埋頭走進公寓樓的入口。
公寓樓是一梯兩戶的格局,沒有電梯,一共五層樓。江問源從樓梯走到三樓,左手邊的房門敞開著,暖黃色的燈光從門內灑落在走廊上。江問源整理好表情,端著21號的晚餐站在門口,他敲敲房門,示意21號他已經到了,「我把你的晚餐帶來了。」
「你進來吧。」21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著上半身,腰部和肩膀的位置纏著厚厚的紗布,左側腰和左肩的紗布上輕微滲出血跡,可以想象他昨晚和威力倍增的怨靈戰鬥的兇險程度。
江問源走進屋后,並沒有四處觀察尋找21號的犯罪真相,因為那樣做只會徒增自己被盯上的風險,也找不到21號的罪行。因為21號現在已經被所有玩家盯上,他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罪行明晃晃地擺在檯面上任由他人參觀。江問源把晚餐擱在茶几上,隨口問道:「你今晚還打算繼續在虛擬場景過夜?」
21號輕輕哼笑兩聲,意有所指地說道:「當然,不然我的傷不就白受了嗎。」
江問源瞬間就理解了21號話里的意思,他是右撇子,而他受的傷在左側腰和左肩,並沒有大幅度削弱他的戰鬥力,這傷分明就是他故意挨的。這樣不僅能打消其他玩家也想駐守自己虛擬場景的念頭;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緩其他玩家對他動手的時間,畢竟沒有人會不樂意自己的敵人更虛弱一些。
「很好,看來你已經理解我的計劃了。沒錯,我就是故意受傷,讓其他犯罪者認為我處境艱難,讓他們輕視我,不聚眾集火我。」21號這話說出口,其實並不是真的從江問源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內心活動。21號說出自己的目的,是為了拉江問源下水,他套上上衣,「我們來談一談合作吧,鄰居。」
21號絕不是善茬,無論他有沒有察覺到江問源的玩家身份,江問源都不想蹚這趟渾水,「合作?我就是個小人物,沒那麼大的能耐與你談合作。」
「小人物嗎?也許你對別人說這話,他們會信,可是你騙不過我。」21號的聲音透著一股寒意,「我這兩天一直在觀察著所有犯罪者,你是我覺得最特殊的一個犯罪者。你只在祭典的第一天早晨進過22號虛擬場景,時長僅有不到半小時,此後無論有多少人進過22號虛擬場景,你都沒有再進去看過裡面的情況,而是不停地進出其他人的虛擬場景。沒有人絕對自信能守住自己的罪行不被發現,你我都一樣。你不去確認自己的罪行有沒有被發現,是因為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罪行是否被人發現,你應對自己罪行發現的手段是掌握所有人都罪行,要是誰敢送你上祭台,你就會揭露對方的罪行,拉著他共赴黃泉。鄰居,我說的對不對?」
江問源還以為他給自己立下的人設最起碼還要過幾日才會有人發現,21號的觀察力果然恐怖,如果他繼續拒絕21號的合作,難免會引起他的懷疑。江問源在21號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來,「你少說了一點,我給你送餐,承包你的一日三餐,就是為了借你的勢。在你倒下之前,敢來找我麻煩不會很多。」
21號朝江問源伸出手,「那麼,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江問源握住21號的手。
兩人各懷心思,定下了互不窺探對方罪行,江問源幫21號尋找特定人選的罪行,21號庇護江問源不被其他犯罪者送上祭台的合作。
為了讓其他犯罪者知道他們之間的合作,21號吃完晚餐后,親自把江問源送出21號虛擬場景,向還在虛擬場景之間活動的犯罪者們展示他們的友好關係。
江問源把餐托放回飯堂后,沒有立刻去走虛擬場景,而是和那些還在外頭活動的犯罪者們交談,向他們打聽符合體格健壯、左撇子、有狐臭這三個條件的男犯罪者。絕大部分犯罪者們的回答,要麼說不知道,要麼就鄙視辱罵給21號當走狗的江問源。忙活一圈下來,江問源只得到一個犯罪者的回應。
44號犯罪者,女,非亞混血,咖奶色的肌膚,身材曲線完美,長相艷麗。江問源向44號提問時,44號的眼神彷彿有鉤子,渾身散發出一種勾引人的氣場。江問源記得圓桌上的女玩家都傾向鐵血風格,沒有這般魅惑人心的類型,如果44號女犯罪者真是某位玩家的馬甲,那江問源只能說她的演技真的相當自然,完美契合她的馬甲。
44號沒有直接回答江問源的問題,而是越過正常的社交距離,直接湊到江問源身旁,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低聲呢喃,「我很欣賞21號那種強大的男人,你把我介紹給他吧。我這裡有他想要的信息……」
江問源絲毫沒有給44號面子,直接拉開距離,「你不告訴我,那怎麼證明你有21號想要的信息呢。萬一你只是想找個借口爬上21號的床,那我豈不是要倒大霉?就算你真的掌握著情報,但你想直接和21號搭上線,得到他的庇護,那麼我們同為競爭者,我是腦子抽了才會幫你。」
「你——」44號指著江問源的鼻子,「你可不要後悔!」
江問源對她的威脅不為所動,「祭壇就那麼點地方,把女人也算進去目標人群也只有46人。只要肯花時間,找個人能有多難?」
江問源撇下44號之後,卻沒有像他話里所說的那樣繼續花時間去打探情報,而是當著44號的面,去搜索昨天沒有走完的虛擬場景,把44號氣得都笑了,直接甩頭走開。
江問源若有所思地望了眼44號的背影,今晚走虛擬場景時,他沒有搜索43號虛擬場景,直接翻牆把昨晚沒有走動過的44號虛擬場景也走過一遍。
44號場景的犯罪真相藏得很深,江問源花了半個多小時都沒能找出有效情報。江問源走過的好些虛擬場景,就是從過度修飾的地方反向逆推尋找到犯罪真相的。可是44號虛擬場景的處理高明謹慎,讓江問源完全摸不著線索,這份精明,和44號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性格有著細微的出入。雖然江問源手上沒有更多證據,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44號是玩家的概率非常高。
至於要不要把44號扔給21號對付,江問源暫時並不打算有動作,萬一44號是哪個玩家扔出來試探他的餌食,他可不想輕易上鉤。
江問源又搜索了一整晚,直到時間接近凌晨,才返回自己的房間。
塗抹在房門和窗戶附近的強力粘液還未完全失效,江問源一邊思考著今晚對付火人的方法,一邊跨過危險區走進房間,關門亮燈。江問源在夜色中呆了整夜,忽然亮起的燈光微微刺痛眼睛,他眯著眼適應一會,眨幾下眼睛才撐開雙眼。
當江問源的視野清晰起來,他發現房間里多出一件外來物。那是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條,應該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很不幸,剛好落在門口附近的強力粘液中。
粘液昨晚經過火人們的高溫烘烤,變干許多,但粘稠性還在,紙條還是有大半浸透在粘液中,無法翻開。現在離12點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江問源抓緊時間搶救紙條。紙條能展開的角度很窄,而且大部分文字都被粘液模糊,看不清楚字跡,只能從中讀出少量的信息。
××你身×××××別×××××××我可×××××××××查×××××××東××××快××××桌×××××重××××××撐××××××時×××不×××
紙條上重要的信息基本丟失了,而且本輪遊戲的語言和文字都是統一上傳到遊戲中樞,再由遊戲中樞翻譯成各個玩家的母語反饋回來,即使是漢語變成漢語,這個步驟也不會省略。這張紙條上的手寫字就如同文檔列印出來的宋體那樣標準,根本無法從字跡判斷寫這張紙條的人是誰。不幸中的萬幸,紙條中最關鍵的那個字並沒有模糊——桌。
本輪遊戲和桌沒有半毛錢關係,那還有誰會在遊戲里和他談論圓桌遊戲?
只有陳眠!
江問源現在迫切地想要解讀那些被模糊的文字,陳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內容,到底「快」怎麼了,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午夜已至。
00:00。
每夜準時到訪的客人,五名火人,再度出現在江問源的房間里。它們吸取前兩夜的教訓,這次只留一隻火人守住門窗的通風,其他四隻也沒有聚成一堆,分散出現在房間的各個位置。
這些火人終究不是活人,它們不會像人類那樣擁有多角度思考的能力。江問源本來的計劃是根據它們的進化,慢慢地升級對付它們的手段,以防止它們進化得太快,變得很難對付。可是江問源今晚卻無法從容地實行他的計劃了,尤其是那隻守住門窗通風的火人正好一腳踩在紙條上,瞬間把紙條燒成灰燼,江問源心裡綳得死緊的那根弦,直接綳斷!
江問源用出了本該在緊急事態時使用的手段,他從床底拿出某個虛擬場景裡帶回來的砍刀,帶著強烈的殺意,大力地揮動砍刀,把火人們挨個砍成一塊一塊,讓它們深刻地體驗到再死一次是什麼感覺。
犯罪者和受害者,前者曾經支配過後者的生命,兩者的心理地位,無疑是前者更佔上風。江問源的行為激起火人們死亡的痛苦回憶,受到極大的心理創傷,分散成一塊塊消失在空氣中。
火人們今晚雖然很快就消失在江問源的殺意中,但這對江問源來說並不是好事。因為火人們檢討過今天的失敗,明晚再度到訪的時候,恐怖程度會急劇上升。
不過江問源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扔下砍刀,坐到床上,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按著太陽穴,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紙條上那些殘字的位置分佈,重新將它們寫在本子上,這才總算鬆一口氣。
江問源看著本子上的幾行字,把那些殘字拓展成詞語,盡量解析陳眠想要告訴他的事情:你身上/身邊……別的/特別/別人……我可以/可能……調查/檢查……東西……儘快……圓桌遊戲……重要/重點……撐住/撐不住……時間已經不多了。
雖然殘字組詞形成的語句會稍有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陳眠需要他調查或檢查的東西非常重要,而且時間非常緊急,不容拖延。
江問源盤腿坐在床上,沉下心來思考,陳眠要他弄清楚的東西,究竟是在他身上,還是在別人身上。如果是在別人身上,那陳眠完全可以自己去調查,除非他的情況已經糟糕到無法行動的地步。可是江問源觀察過所有玩家,並沒有出現無法行動的玩家,難道陳眠的靈魂已經虛弱到無法完整控制一具玩家身體,只能偶爾影響他的行為了?這個猜測讓江問源膽寒不已,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江問源才終於從負面狀態脫離出來。
這樣東西不一定就在別人身上,江問源進入本輪遊戲,還帶了一件非常特殊的東西,那個擁有著堪稱作弊的特殊能力的玩偶,陳眠留給他的骨雕無面人偶。
江問源把只能在現實中使用的骨偶帶入終局遊戲,是他反覆思考後慎重作出的決定。
他和陳眠的無限死循環,肯定是有一個開始的。對於循環開始的他們來說,骨偶根本沒有意義。只有在他們察覺到自己陷入無意義的循環之後,骨偶才出現價值。以陳眠現在的立場,他無法客觀地評價骨偶,只希望江問源使用骨偶脫離危險。但江問源不一樣,他站在更安全的位置,才有從容去思考骨偶的意義。
現在只要江問源使用骨偶,他就能脫離看不到盡頭的死循環,獲得自由,可是陳眠的行動一旦失敗,他就會成為圓桌遊戲的食糧,再無重生之日。如果當初陳眠在找到骨偶的時候立即使用它脫離循環,那麼此後無記憶莫名進入圓桌遊戲的江問源,可能就會因為沒有強大的信念和意志,死在危險重重的圓桌遊戲中,成為圓桌遊戲的一部分。
圓桌遊戲就是意識到江問源和陳眠的關係牢不可破,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把骨偶送到他們手中。骨偶不是幫助他們獲得解脫的道具,而是圓桌遊戲哄騙他們犧牲對方,滿滿惡意的陷阱!
那麼江問源明知道骨偶是陷阱,而且它在圓桌遊戲里無法使用,卻還要把它帶進遊戲里?
因為江問源意識到一件事情,骨偶的功能太過特殊了,骨偶可以割裂玩家和圓桌遊戲最本源的關係,它一定非常接近圓桌遊戲的根本。江問源無法從骨偶身上看出門道來,可是陳眠已經找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他也許能從骨偶身上找到特別的東西。基於這個考慮,江問源就把骨偶給帶進圓桌遊戲里了。
江問源深呼吸一口氣,從特殊空間里取出骨偶。
當骨偶的臉暴露在空氣中,江問源徹底愣住了,骨偶那張原本沒有五官細節的臉上,覆蓋著一張完整的人臉。這張臉,江問源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