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節
下阿丁獨自受訓。
我打開櫃子找出積攢了好些年的壓歲包,有金錁子、銀錠、銅錢、大洋,還有幾塊金的或玉的貔貅、麒麟等配飾,心裏有了數以後又一股腦把這些東西裹起來放好。這些東西不能拿去贖身,等青鋤出來了也得省著用,錢的事情還得想想其他法子。
第二天早晨吃飯時我惦記著贖身的十來塊大洋,邊聽父親和母親說家裏鋪子的事情邊想著怎麽開口要。
父親說起江南的綢緞有新花樣,得及早過去考查情況以確定進貨的途徑和方案。
母親習以為常,卻抱怨道:“大伯現在倒好,進貨的事情撒手全丟給你一人去幹,鋪子裏都是他說了算。”
父親道:“這有什麽打緊,分紅不還是對半分一點沒少嘛。”
“可你路上奔波勞碌,每次出個遠門都讓人提心吊膽,睡都睡不安生。”
父親無奈的笑,“快打住吧。從前大哥倒是安排董叔去進貨的,你呢擔心董叔會偏向大哥那邊,非要我出頭,說什麽行情變得快,親自去談進貨更妥帖,當時大嫂可都沒說什麽,現在你又說這種話不是沒事找事嘛,傳出去還讓兩家都不痛快。”
母親自知理虧,悶悶的不說話了。
父親說:“對了,毓親王府的大格格派人送信過來,讓我幫她帶幾匹蘇繡的緞子,你看看還需要帶點什麽?”
母親道:“沈先生的台屏。”
父親像是忘了這事,被母親提醒恍然記起,連著噢了好幾聲。
我靜靜的聽著,心裏已經有了得錢的法子。
吃過飯我避開人,悄悄進了父親的書房。
父親已經收拾好了,正在鎖他的文件箱,還沒見到麵隻聽到腳步聲他便頭也不抬看也不看直接開口喊我,“子商,還沒出門嗎?”
我明白父親問的是上學的事。我走到他跟前,支吾著思量開口說:“父親,您可以給我一點錢嗎?”
父親總算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我,倒沒有直白地問,笑了一下,“要什麽錢,你母親不給你嗎?”
每逢父親出遠門辦事,母親必定要給他備用花銷,等父親回來會把大半再交還給她,所以父親這裏應當是最不缺錢、也最寬鬆不需要對賬的,當然拿到錢沒有什麽負擔。
我撒了個謊:“來不及跟母親說。”
父親和我對視了一會兒,像是在進行男人與男人間關於信任的交流。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而我也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不僅因為我的確需要這筆錢,還源自開口就不能否定退縮。
“給你五十塊,夠嗎?”父親溫和地詢問。
麵對父親的坦率我突然生出一絲愧疚,他連問都不問清楚就給他一向豐衣足食、不需要自己用錢的兒子五十塊,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像個騙子――可這錢我不能不要。
“足夠了。謝謝父親!”
父親彎腰拉開抽屜拿了一個紫褐色的錢袋子出來,然後來到我跟前,掂掂錢袋子說:“這裏共有五十一塊,你現在也到了要用錢的年紀,是父親疏忽了。”
我捧著雙手正準備接過那些錢,父親卻利索地一把抓住我的左手,啪就放到我手心裏。“要拿就大大方方地拿,今日是父親給你,來日你記得再給回來就行了。”
“多謝父親。”
“該上學了,快去吧。”父親拍拍我的肩,轉過身去拿他的帽子。
我來到學堂沒有在走廊看到韓默,找到孔禦問了以後才知道他今天沒有來上課。我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可是不能馬上知道,一邊祈禱著青鋤那邊千萬別有變故一邊心神不寧的上完了一天的課。
阿丁知道我不會馬上回家,愁眉苦臉的跟在我後麵一起走。
我等不及慢慢走去戲班的居處,於是叫了人力車,沒想到等我趕到的時候看到韓默和青鋤正麵對麵站在路邊樹下。
看到我過來,青鋤眼裏立刻閃出喜悅的光芒。“子商少爺!”
確定青鋤沒事以後,我看向韓默。“你今天沒去上學?”
韓默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斜睨著我:“錢帶來了?”
原本我也沒抱太大希望他會拿出錢來救人,輕哼了一聲扭頭看青鋤。“我們進去吧。”
進到院裏以後人倒是多,卻都不懷善意地打量著我們。青鋤不自覺地現出被欺辱的常態,默默地領著我們往班主屋裏走。
昨夜突然造訪再加上班主應該是找青鋤又問清楚了,我們進來時桌上放著一張四折的紙。我們進來以後,班主先是悶頭不吭,片刻後問:“決定啦?”
這話既是在問替青鋤償還贖金的我和韓默,也在同青鋤確認。
青鋤看看我們,然後朝著班主用力地點了點頭以表決心。
“這就是當初青鋤的母親跟戲班簽下的賣身契。”班主把煙筒在桌邊沿磕了磕,嘴裏又迸出吐一個確切的數字:“二十個大洋。”
聞言青鋤當即著急起來,那慌亂的表情仿佛他不是即將被贖走,而是要被班主買走。
班主麵色不大自然卻打定主意,還給出個很勉強的解釋:“他走了,可我們還有麻煩要處理。”
韓默嘴臉抽了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班主,然後手在口袋裏掏著。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願青鋤難受,於是先拿出十五個大洋放在桌上――事先隻在口袋裝了這些錢,沒料到竟碰上臨時加價的情況。
很快韓默也掏出自己的錢,數了五塊出來和我的放在一起。
班主瞥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煙筒,手壓在桌上把一張紙推到我麵前。
我伸手要去拿,韓默卻拉住我。他警惕性看著班主,自己伸手把賣身契拿回來。打開一看,契約內容果然是青鋤被三十塊大洋賣與戲班為徒,終身不再贖回,就是無期限賣身給戲班。怪不得班主敢這麽明目張膽肆無忌憚糟蹋人。
韓默把契約展到青鋤眼前,“看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就自由了。”
青鋤激動的情緒還未平複,就見韓默兩手嘩啦一頓亂撕,直到那張紙變成碎屑散落一地。
青鋤難以控製自己,邊走邊抹眼淚,從班主屋裏出來走到院子裏,惹得其他人都在看。那些人年齡都不大,有的豔羨,有的不屑,有的則是呆呆的望著。
“快去拿你的東西走人。”沒人來趕,韓默倒是拿起大爺的架子衝青鋤吆喝道,於是就聽到嘖嘖的猥瑣笑聲。韓默理也不理,轉身先出了院子。
我不放心留青鋤一人在後麵,便跟著進了他剛進去的門。
裏麵有人在哭,青鋤在低聲安慰著。我走近了些,看清那少年正是月安。
月安把頭放在青鋤的肩頭,嗚嗚咽咽哭的很壓抑,看到我進來以後哭聲竟越發地抑製不住了。
青鋤拍著他的後背,道:“等我有了住所就會回來告訴你。”
進屋沒多久我就聞出這裏麵有股黴味,我抬頭四下張望,房梁上到處都是黑乎乎的,窗戶紙也很暗,一看就知道好久都沒更換過了。桌上有些雜物,是戲子日常裝扮用的手絹、畫筆、顏料盒等。凳子上放著個包袱,想來是青鋤要帶走的。
“該走了。”我提醒道,再過會兒外麵天色會暗的很快。
外麵漸漸開始閑話起來,夾雜著汙言穢語和毫不掩飾的惡意,無非就是“倒是憑本事傍上了金主”“不靠本事吃飯要當兔爺兒”之類的,我的腳一踏出門去聲音就消失了。
我看也不看那些說話的人,迎麵看到阿丁打抱不平的表情。
“少爺,我們快點走,快點離開這裏,真是下賤的地方。”
路上四個人默默地走著。
扭頭看到青鋤一臉局促不安的表情,我握住他的手給他打氣。正要說話,走在最前麵韓默先開口了。
“現在有兩個法子可以安頓青鋤,一是找個做長工的,住到他們那裏去,做不做工的至少能安個身;二是直接去城西的濟生堂,那裏有專門收留暫時沒落腳之處的人。”
“不行!”我斷然拒絕,“青鋤一來沒有證明身份的證件,免不了被三番五次的盤查,二來之前的經曆容易受人欺負,他這個樣子也保護不了自己。”
“那你說怎麽辦?”韓默反問。
從青鋤抓著我的手我感覺得到他的緊張和不安。“先去濟生堂那邊的胡同裏租個房子,那裏雖然都是窮人,可有人管著不會亂,而且事兒也少。”
阿丁不知想到什麽,著急的跟上來說:“不如找個客棧酒樓之類的地方,包吃住還給工錢。”
韓默忍不住笑道:“那不如讓他跟著你家少爺回去在屋裏伺候,豈不是更好。”
“呃……”阿丁剛要反駁,可想想似乎又覺得有道理,於是直接看我。
韓默道:“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