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笑不成(95)
畢漣似乎是笑了一下,是無比嘲弄的笑容,但是他的聲音卻充滿著少年人的委屈和天真的殘忍。
「可是這是我送給悅悅的。」
「是與眾不同的。」
「我不開心,他們都得死。」
這話讓所在的侍女都被嚇得臉色慘白,她們現在似乎都知道能救她們的只有沈悅。
於是所有人的視線都看了過來。
許多雙眼睛注視著沈悅,多是祈求、絕望,和害怕。
這位仙君,看起來就是面善的,她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沈悅緊緊的捏著手指,艷紅色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線,眉眼之間散發出來的冷漠氣息幾乎快要化成了實質。
一直都跪在地上磕著頭的侍女的餘光一不小心撇到了旁邊面色惶恐的小蝶,她瞳孔微微的放大,神色突然變得非常的激動。
她突然想了起來,之前看過小蝶鬼鬼祟祟的藏著一個東西,只是當時她並沒有看清,但是卻可以看出一個輪廓的形狀,那就是玉佩!
而這個玉佩,是她在一處撿的,當時只是覺得色澤漂亮,就起了貪心。
如今看來,說不準就是小蝶故意丟的!
沈悅處在那麼多求救的視線之下,臉色微微的發白,霜白色的睫毛,鮮紅的唇肉,蒼白的耳尖,清艷又矜貴。
她無聲的閉上了眼睛,很奇怪,她明明看不見,可是卻彷彿看到了好多的血,很多很多。
沈悅不明白,她覺得畢漣應該是恨她的,所以才會這麼折辱她。
小蝶見沈悅的臉色越發的蒼白,心下也有些悲涼,她下意識的想要站起身來,卻被人扯住的袖子。
是另一位侍女,低著頭,眼睛卻看了過來,咬著牙說:「都這個時候了別犯蠢了!」
這傻子如果這時候站起來,那豈不是被當靶子使嗎?
小蝶慢慢的扯開她的手。
「她們,她們都在逼著仙君。」
她露出了一個笑,眼睛卻紅的厲害,「我活了這麼久,沒有見過比仙君還要好的人,我都答應了要帶她走,可是我食言了,她帶我極好,我總不能,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為難。」
「尊上,那玉佩……是,是奴婢偷的。」
一個長相白皙普通的侍女跪在地上爬了出來,她的頭抵在了堅硬的地板上,雙手伏地。
「……是奴婢偷的,是奴婢賊心起意,欺仙君眼盲……」
小蝶的聲音多哆嗦嗦的,她也是很害怕的,是很害怕的。
畢漣低眸漫不經心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侍女,樣貌普通,毫無任何的特色。
她害怕的全身都在顫抖,可是眼睛卻不敢看那抹白色的身影一眼,嗓音乾澀微抖,「奴婢該死,奴婢最該萬死。」
沈悅一愣,小蝶的聲音衝過了重重的震吟,穿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素衣白衫,臉上蒼白虛弱,脆弱的如同瓷器,讓那張世所罕見的面容像是月光之下枝頭上盛開的白玉蘭。
她混混噩噩的驚醒,滿臉迷茫的望向小蝶的方向。
小蝶說謊了,事情根本就不是她說的那樣。
不是偷的,是她贈送的。
沈悅忍不住走了過去,她想解釋。
可是又聽小蝶說。
「仙君心善,奴婢偷了東西,仙君沒有責罰,奴婢已經無言面對仙君。」
她像是知道沈悅會替她求情,於是提前把自己的後路給斬斷,她不傻,從畢漣那種莫名的態度當中就知道了之前策劃的事情恐怕滿不了。
沒有誰不怕死,她也怕死,只不過,她更怕,仙君受苦。
她就是一個卑賤的侍女,死了就死了。
也沒有任何人會在意。
不重要的。
之前被錯怪偷東西的侍女也是一陣震,她側頭看著小蝶,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的眼睛。
她挺了解小蝶為人的,她並不認為小蝶有那個膽子敢偷東西。
那她這麼做是找死嗎?
「傻子。」她自言自語,「傻子。」
沈悅站在原地,目光悠遠的望了過來,那張清絕華麗的面容像海面陽光漫射的朝霧,朦朧神秘,分明淺淡。
她喃喃的叫了一聲。
「小蝶。」
小蝶聽到了,身體僵了一下,然後把頭埋的更低了,她轉動著方向,朝著沈悅磕了兩個頭。
砰砰的兩聲,好像磕在了沈悅的心裏面。
小蝶知道畢漣就是想要逼死她,還真是勞煩尊上了,對付她這種人,既然搞了這麼大的陣仗。
她慢慢的起身,伸手拿過頭上的簪子,最後看了一眼那抹白色的身影,她閉上了眼睛,毫不猶豫的往脖子動脈上一刺,是血肉刺破的聲音,鮮紅溫熱的血瞬間就噴了出來。
這麼一刻,時間好像都變得極其的緩慢,慢慢的流逝著,鮮紅的血噴洒在了地上就如同雨水一般,瞬間染濕了她的衣服。
真的好痛。
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痛。
畢漣面無表情,眼珠子一直都緊緊的盯著沈悅。
沈悅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她腳步踉蹌了一下,雪白的衣擺上也染上了血漬,她茫茫然然的看像四處,雙手下意識的摸索著。
聲音很輕很輕,溫柔的清風都捨不得吹散。
「小蝶……小蝶……」
倒在血泊中的小蝶好像聽見了,她的唇瓣蠕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是一開口堵在喉嚨裡面的血就一堆一堆的涌了出來。
她被那濃濃的血嗆的咳嗽了一下,眼前開始發黑,意識渙散,可是她的眼睛還是死死的盯著沈悅,很貪心的想要再看一眼。
白皙的臉被血污弄髒,她又有些慶幸現在沈悅看不見了。
她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醜。
「對,對不起……」
對不起,她明明答應過要帶著沈悅離開,可是她卻食言了,她什麼都做不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沈悅被鎖在這籠子裡面,看著一界仙君,被淪為玩物。
她是真的想……真的想把沈悅給救出來。
不應該的,沈悅這樣的人不應該被鎖在金籠子裡面。
她應該在蔚藍的天空上翱翔。
可是她沒有做好。
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樣子,她從來都沒有做好過一件事情。
她沒什麼大志氣,只想仙君好好的,開心些,多笑一些。
小蝶很難過,他難過自己到死都沒有為沈悅做過一件事情,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血污不斷的冒出,「會,會好的,我,我會保佑你……」
「你信我嗎……」
「信我最後一次吧……」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仙君一定會從籠子裡面出來。
然後她會去青雲門,解除了身上的封印,然後和其他門派一起齊心協力,仙君很厲害,自古以來邪不勝正,到時候仙君依舊會是高高在上的錫羽仙尊,被萬人崇拜,被萬人敬仰。
然後飛升。
她就應該是這樣的。
沈悅就那麼聽著,聽著小蝶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小,直到後面消失,直到小蝶徹底的沒有了呼吸,她都沒有出一句話來。
不需要啊,她不需要小蝶的保佑。
小蝶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她又怎麼忍心讓小蝶死了,都不安生呢?
現在她的身邊,好像什麼都沒有了,唯一親近的人,就這麼沒了。
如果她沒有堅持把這個玉佩給小蝶,那是不是小蝶就不會死?
沈悅的眼前發昏,呼吸急促,胸口起起伏伏,她抵著額尖,輕輕的喘著氣,小腿發軟,就在差點跪在地上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隻結實有力的雙手扶住了她。
寬厚堅硬的胸膛充滿溫暖,砰砰砰的心跳聲是那麼的鮮活,衣服上熏著好聞的香氣。
男人的手臂收緊,聲音溫柔,「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畢漣將她的手握的緊了緊,沈悅手指常年冷白,似是總也捂不熱,涼的她心裡發慌發顫。
沈悅低著頭,絲滑柔軟的銀髮遮住了她的臉,越發顯得肩膀單薄削瘦。
他捧起沈悅的臉,對上那雙漂亮無神的眼眸,聲音輕輕的像是在哄,「她偷了你的東西,你可知道我有多生氣?那些東西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全都是我的心意……手怎麼這麼冷?」
沈悅驟然伸手抓緊了畢漣的衣襟,眼眸微微的睜大,唇肉紅艷艷的如同嬌嫩的玫瑰花,她臉上什麼平靜,什麼冷漠都一一的被打破了。
是憤怒,是無奈,是難過……等等。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的悅悅就應該是冷情冷心的,他的悅悅不應該難過,她應該一直都是冷血無情,從不動心。
畢漣低頭溫柔的親了一下她的唇,聲音暗啞似乎是含著笑。
「你為什麼要露出這樣的表情?你是在難過嗎悅悅?你要哭嗎?」
懷裡的人情緒波動極大,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一直都在顫抖的身體驀然的攤軟了,男人愉悅了吻了下沈悅柔軟的髮絲,嗓音滴滴的就如同情人之間的密語。
「乖乖的留在我的身邊,不要想著跑。」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懲罰。
下次如果還這麼不聽話的話,那麼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這場鬧局就這麼結束了,侍女的腿都被嚇軟了,其中一名侍女再退一下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高大健壯的男人溫柔而又憐惜的抱著單薄的白衣仙人,那麼低柔順眼的模樣,是從未見過的溫言細語。
一白一黑,兩個極致的顏色,詭譎又和諧。
——
「你可知近日發送一件大事,我族的人已經和仙門道派打了三日三夜了。」
「怕什麼,尊上可是妖神,可是神啊!我們魔族是定不會敗的!」
「那也是,如今青雲門沒了錫羽仙尊坐鎮,也不足為懼。」
「要說那錫羽仙尊啊……」
後面的污言穢語,沈悅早就聽慣了,但是更讓她在意的是她們那些侍女之前的話。
青雲門……
她的腦子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有無數個畫面閃過去,匆匆的讓人來不及抓住。
小蝶說過——她是青雲門的人。
青雲門……
弒魂殿,宮殿里白紗垂在了地上,窗戶緊閉著,沒有一絲風。
裡面燈火通明,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畢漣洗去了一身的血腥味,等他來到殿內時,和之前一樣安靜的甚至都可以聽到燭火燃燒的聲音。
畢漣視線隨意的一掃,腳步也慢慢地往裡面走去。
他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那麼白色的身影。
沈悅跪坐在軟墊上,面前放著幾本書冊。
畢漣瞧著眼熟,但是這並不是他送過來的,而是那位死去的賤婢留下來的。
他的眉頭一皺,原本還有些柔和的神情瞬間的消失,渾身散發著深戾淡漠的氣息,黑眸幽深暗炙,滾燙著炙熱的波浪。
他一步步的走了過去,然後跪在的地上從身後彎腰抱住了沈悅。
薄薄的一片,畢漣很不悅,「怎麼這麼瘦?葯是不是沒有好好的喝?」
一直都視他如空氣的沈悅突然冷冷的開口。
「青雲門,你知道嗎?」
終於肯說話了,他還以為沈悅可以一輩子都不開口呢。
畢漣笑的一下,下把親密的擱在了沈悅的肩膀上,歪著頭,薄唇在脖頸那塊冰涼的肌膚上摩擦。
他湊到沈悅的面前,去看她臉上的表情。
這一看就讓畢漣整個人都驚住了。
沈悅的眼睛是紅的,眼尾也是紅,淚水無聲的從她的眼眶裡面流了出來,偏偏她的表情是沒有任何情緒的。
但是那一滴滴晶瑩如同珍珠般的淚珠卻一一的滾落。
從小蝶死了的時候開始,沈悅就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畢漣也沒有生氣,更沒有強迫沈悅。
沈悅現在哭了,是為什麼而哭?
那個卑賤的侍女。
還是青雲門?
畢漣把沈悅的身體轉了過來,兩個人面對著面,他高大的身軀把沈悅幾乎是抵在了桌案邊。
他吻掉了沈悅的臉上的淚珠,一舉一動都格外的溫柔,就像是對待一件無比珍貴的寶物。
「哭什麼?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好好和我說嗎?你知道的,只要你說兩句軟話,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哄我兩句,你讓我死都行,是我做錯了什麼嗎?那我同你道歉,怎麼還委屈的哭了?」
畢漣笑了一下,他笑起來是真的很好看,「青雲門我也不是很了解,大抵是有人在背後亂嚼舌根子,無需太在意。」
「別哭。」畢漣抱著沈悅,好像是在哄小孩子,「哭的我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