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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為營

  軒轅印象中是沒有執筆練字這種閒情逸緻的。甫一提筆,毛筆不大聽他使喚,落下的墨恣意成了九曲十八彎的河流在紙上奔騰。

  他偷偷瞄了眼睡熟的人兒,斜斜地靠在錦織的軟榻上,一頭烏髮如瀑布散開。

  先前他只覺得醉酒的銀沙嬌俏可人,沒想過睡著后的她依然那麼柔美,身體構成的曲線簡直讓他心曠神怡,頓時興奮無比,一股股暖流湧進體內。

  銀沙有一雙令人心動的雙眸,小巧而挺直的鼻子又將她的美貌又增了幾分。

  她似乎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方才平靜似水的臉上竟浮現絲絲笑意。

  轉瞬,眉頭緊蹙。

  軒轅看不透她的心思:是夢到你的軒轅哥哥了嗎?其實我一直都在的。

  他躡手躡腳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摸著她水潤的臉龐。

  夢笑開嬌靨,眼鬢壓落花。

  這詩相當應了此景。

  他彷彿覺得殢情坊於他而言,更像是雪宮裡的「卧雲居」。

  同樣是他們二人獨處,一個在睡覺,一個在看,沒有任何打擾,非常寧靜。

  軒轅又好像在這裡看見了很多簇的紅色彼岸花,又好像不是幻覺。

  花開彼岸,一落千年。

  曼珠沙華在風中散發著噬血的淡芳,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軒轅,你終於來了。」

  這聲音——是他!

  軒轅不寒而慄:元神歸位如果意味著他能衝破封印重出世間,那麼他和銀沙又該如何雙宿雙飛。或者,先假裝不認識他。

  「你是誰?我是獨孤承影,禤國戰神。」

  此話不假,旁人看聽著自然是一點破綻都沒有的。可而今面對的卻不是他人。

  「哼!你瞞得了所有人,都不可能騙過我。」男子說的話勝券在握。

  「是么?那你又如何證明我就是你話里提到的人?」

  「不用證明。你為了凈化黑暗力量,選擇投身凡世這些事我全部都知曉。」

  男子輕描淡寫地就把他好不容易記起的事情說完了。

  軒轅這才意識到:當日應允摩迦的請求,一半封印於白矖淵,一半留於他體內。實則力量相互之間都是有感應的,包括他元神歸位。

  那不如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必再遮遮掩掩。

  「好。你想要什麼?」

  軒轅這一次,只想要銀沙在他身邊直到永遠,別的事情他都可以漠不關心。

  「助我成為這天地之主,我可以答應你不傷害她。」

  他的野心比以往更大了。欲成為天地之主,那人、魔、妖、仙四大種族免不了一場大戰。大戰一旦開始,浮屍萬里,血流千里。

  他這一世征戰早已見過數不清的戰爭慘狀,顛沛流離的百姓,四處逃亡。

  是寧負天下人,還是負她一人。

  怎麼這一切瞬間又回到了原點。

  發問的男子以為軒轅會想很久,卻是聽見一個清楚的「好」字。

  「哈哈,想不到一直以天下為己任的你,這次會選擇她。」

  男子的詭異笑聲隨著彼岸花的消失而漸漸模糊。

  「你在和誰說話?」

  銀沙一覺醒來,看見軒轅站在塌前自言自語。

  「你經文抄完了?」

  軒轅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一切或許是幻覺吧,幽冥之主被封印了數萬年了。白矖淵也沒異常,一定是這裡陰氣太重而造成人會出現幻覺。

  「呃……呃,沒有沒有。我會抓緊時間的。」

  他一個箭步衝到書桌前,將那一兩張不堪入目的紙壓在新的雲蜀紙下面。

  銀沙餘光一掃就估摸著他沒有認真謄寫經文。

  她從塌上起身,邁著輕盈的步伐出了殢情坊。

  軒轅想來是自己做錯了,她只是小憩一下,我居然一點都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現在她不理自己,純屬自作自受。

  等我好好抄完,銀沙就會開心的。

  銀沙走了沒多久,一個他沒見過的宮女給他送來了換洗衣物。

  再晚些時分,又一個新面孔送來了飯菜。

  「公子先委屈住下,明日巳時有人帶您出去。」

  這婢子的口氣挺大,也許是禤國的探子前來相救,又或是宮內其他人來打探。

  他那時便知道,這雪宮的複雜並不是他能左右的。

  銀沙雖貴為宮主,手握大權,依然不會公然同玉娘開撕。

  玉娘看著銀沙攜軒轅去往殢情坊,心中料想多半幽冥之主即將衝破封印。

  儘管幽冥之主的魂魄被一分為二,一半被封印在他人體內,而另一半被封印在白矖淵的結界內。不論哪一方先蘇醒,那另一方會有相對的感應。換言之就是,軒轅元神歸位,體內的黑暗力量亦會漸趨增長。這力量不屬於他,增長到一定程度,會從他體內迸出自行尋找另一半,這二者合二為一之時,便是他重生之日。

  茅山仙祖所造的法器確有凈化黑暗力量的作用,但是前提是不能提前歸位。但軒轅也是未曾想到,只一把湛盧劍,就燒毀了縹緲軒,也恢復了他的記憶。

  玉娘在竹苑見著他的第一眼,就感知到了那熟悉的潛在他體內的黑暗力量—幽冥之主的獨特味道。她一直都記得,並很確定。後來,探子來報紅葵去縹緲軒救他出來,估計他們二人必是在秋玉樓相識的。也就是說銀沙對他一定是生了情,不巧的是正逢生辰禮,雪夜過後再無他的記憶也是正常情況。

  可有一點玉娘沒想通:未成年的銀沙,是如何做到沒受反噬之傷。

  她和雅凝一起編了個天大的謊言:赤霄劍和玄冰劍上附著幽冥之主的魂魄。

  摩迦神尊儘管封印白矖淵,聽到這樣的消息竟也是不曾懷疑。他知道幽冥之主黑暗力量的可怕和強大,隨時都可能逃出去,沒準還真的附在了兩把古劍上。一方面,他是有所猜忌。另一方面,這樣的傳言正好蓋住了封印幽冥之主的真相。

  摩迦在這數十萬載里,權傾天下。

  起初,滅了幽冥之主后。勵精圖治的他,曼陀神域一片昌盛繁榮,鄰里和睦。不出五百年光景,很多仙家都懶散度日,常常告假朝會或宴席。禤國和鬼域經常開戰,周邊的獅駝百姓怨聲連篇。他遂出面解決了:東方墨將家姊嫁入晝夜迴廊,為鬼蜮魔尊醉清風為鬼后,結成姻親。這一舉在凡人朝代頗為通用,通過和親的方式來維繫邦交和穩定邊界,這對個人是不公的,但從長遠看總歸是不錯的法子。

  現今鬼后東方黛本是七國數一數二的絕色美人,自小養尊處見慣了宮內雷厲風行的辦事風格。剛到鬼蜮時,格外詫異他們完全不拘泥於等級制度,反倒是推崇直言不諱和積極諫言。這一點,是她在禤國沒有見過的,感覺非常新鮮。

  東方黛與醉清風大婚後的第五年,嫡子離殤降生。醉清風大喜,滿月便封了小皇子為儲君,這樣的殊榮讓東方黛打心眼認可了醉清風這個夫君。

  她激動地要幫他納妾室延綿子嗣,這在她們禤國再正常不過了。

  醉清風本來的喜悅被她澆了這麼一大盆涼水,他說:

  鬼蜮的王朝,從來只能有一個女人!

  只有一個!

  東方黛以為弟弟將自己推入了深淵,可對於她的兒子來說,這無異於是錦上添花。一王一后,一后一子,便是沒有人會同她的孩子爭奪王位。

  她甚是欣慰,對於弟弟的芥蒂也是漸漸放下了。

  偏有一日,雪宮差人送來了一幅畫像。

  醉清風看完畫像上的女子,嚇得失手打翻了她遞過去的茶杯。

  她只不經意掃了一眼畫像,雖不及她傾城美貌,但骨子裡透著不俗的脫塵氣質。她和醉清風開始產生了嫌隙,然後是拌嘴,無休止沒日夜的爭吵。醉清風實在受不了她咄咄逼人和無理取鬧,乾脆就一直在自己的寢殿睡了很多年。

  直到上個月,雪宮詔令發布后。東方黛見鬼蜮沒有一個男子有所行動,她才耐下心來聽醉清風解釋其中緣由。

  「雪宮的意思呢,是鬼蜮要殺了畫像上的人。」

  「為什麼?」東方黛想都沒想就這樣問了,明明該高興的,更應該歡呼雀躍。

  「沒有為什麼。殺一個人要什麼理由。」

  醉清風淡淡地說道。

  理由還有一個,她是蒼山雪龍一脈的後人,不能留有餘辜給神域機會。

  不過這個理由,東方黛不需要知道。他當然也沒透露半句。

  送畫像給醉清風的是扶澈,玉娘特意安排羽林衛的人去送畫像洗脫嫌疑。縱然是銀沙發現了什麼,她咬死不認賬的話,並不會受任何刑罰。

  雪宮離神域路途遙遠。光光是踏出玄冥山,怎麼也要兩天一夜的時間。

  這一路會發生什麼事情,那就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玉娘沒有討厭過銀沙,她一心渴望救出主子,任何擋路的人都得死。

  連前面的宮主,又有哪一個不是她的棋子呢?

  玄冰劍本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至陽古劍,機緣巧合成了赤霄劍的良配。相生相剋,兩把劍選擇的主人必然是一男一女,劍靈的氣息亦是一陰一陽。

  赤霄劍上,留著幽冥之主的一點點元神,被雅凝埋於滄溟皇陵內。是玉娘,偷偷潛入白矖淵,施了禁術才將他的元神竊取出,無處安放只能暫時放置在劍中。那充斥著暗黑力量的赤霄劍,吸噬著死去滄溟帝王的魂魄,日漸強大。但現如今,幽冥之主還未找到一個很好的身體寄宿,只能繼續等待成熟的軀殼。

  第二日巳時,軒轅被一陣狂風卷到了玉娘的觀雨軒內。

  「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軒轅挺喜歡這樣開門見山的談話。

  「說來聽聽看。」

  「殺了銀沙。」

  「她可是宮主。」

  「殺了她,她的記憶就回來了。」玉娘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只要他知道她失憶,那麼軒轅就一定是最佳殺手人選。

  「我憑什麼相信你?」軒轅第一直覺就是玉娘在騙他。關於剝離神識,他完全沒道理相信要先把對方殺死,對方才能憑恢復的神識活過來。

  簡直是無稽之談!

  玉娘試探的很成功。軒轅—就是銀沙被剝離神識里出現的男子,是她綁在秋玉樓房間里的男子,是那個和她在卧雲居呆了四五天的男子。

  「你很喜歡她吧,這一次她是要去神域和親的。」

  軒轅根本招架不住一位情場高手的步步緊逼。

  「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他自己也覺得這話說的格外心虛。

  「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玉娘對答如流。

  他卻從容不迫地說「你沒這麼好心」。

  確實,她存著私心。如果銀沙一死,幽冥之主便可借著她的身軀重回世間。

  「立場不同罷了。」

  玉娘覺得軒轅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每一個對她的評價,過於中肯直接。只是見了幾次面,他一個禤國戰神竟能有這麼高的覺悟嗎?

  她此時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數萬年前在晝夜迴廊已經見過了。

  他那時是幽冥之主的小徒,而她則是剛剛被撿回來的小侍女。

  玉娘住在幽冥之主殿里好幾個月,軒轅一次沒有來過。

  直到他離開鬼蜮,她聽幽冥之主提起過「我這個小徒弟,養的太散漫了。」

  不得不說,軒轅的散漫絕對是幽冥之主慣出來的。

  年紀小,天分高,誰不有點小傲嬌。

  幽冥之主一直將他視為乾兒子。那日叫乾兒子和干媳婦回來,只是想恐嚇罷了。沒想過這銀沙是個烈性子,說跳就跳了,攔都攔不住的那種。

  軒轅一直記恨著他,也難怪。

  說不清,理還亂,越解釋越沒底。

  幽冥之主就這樣什麼話都沒說放他離開了。

  後來晝夜迴廊偶有談及此事,醉清風偏向軒轅:

  你一向敬重的師傅要是殺了你的愛人,你不報仇嗎?

  殺妻之仇不共戴天。

  其實銀沙跳下輪迴道的那天,腹中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那個孩子沒有她母親一樣的命格,早早地就夭折了。

  幽冥之主沒敢說出事實,直到被封印前一秒,他才開口認錯:

  我沒想過殺她。但她們因我而死,是我對不住你,軒轅。

  軒轅好像沒有聽見「她們」,當時的風暴太大,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他憑一己之身承受了幽冥之主的半身黑暗力量,長達數萬年。

  「所以呢?你便要我殺了所愛之人嗎?換作你,會殺了幽冥之主嗎?」

  玉娘聽到軒轅提的名字心裡一慌,數萬年的歲月里,沒有多少人同她說過這四個字了。上一次,還是去鬼蜮時候一時談起,但很快便住嘴了。

  幽冥之主,在晝夜迴廊成了禁語。

  曾經也是他的晝夜迴廊,憑什麼就是醉清風的了。

  「公子說的這個名字我倒是頭一次聽說。」

  玉娘故意裝作沒聽過不認識的樣子,還沒意識到早就被軒轅拆穿了。

  「我以為,你會讓我找赤霄劍。看來,是我多想了。」

  軒轅起身準備離開觀雨軒,回殢情坊繼續抄經文。

  「本來就沒有什麼赤霄劍不是嗎?」

  玉娘長驅直入:你的體內有他一半的力量,除了釋放,別無他法。

  她是想復活他。可軒轅一點都不想。

  「你不信的話,可以去神域問一下普化天尊。」

  他停住了腳步,又再度邁了出去。

  玉娘的話在他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除了釋放,別無他法。

  那麼,下午那個幻影也就是幽冥之主的化身。

  他既然已經應允不傷害銀沙,那麼他只要照著做就好了。

  軒轅不願意銀沙再受任何傷害,他打算一個人抗下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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