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憶崢嶸往昔
台下一片寂靜。我仍拱手下拜。
一旁的來福是個機靈的,忙回拜道:「屬下願唯右將軍馬首是瞻!」
台下兩千多人齊齊呼道:「願唯右將軍馬首是瞻!」
我方立起身來,發現一旁的韓江已是臉色發白。
「右將軍嚴重了。如今古月國與我黎國比鄰和睦,根本不用籌備打仗,百姓也無戰亂之苦,本將軍自是想讓將士們安逸些!」韓江道。
我心裡冷哼,看來,你這狐狸尾巴,終是藏不住了。
轉頭含笑望他:「大將軍何出此言?周邊各個國家皆戰事連綿,榮國一直虎視眈眈。亂世之中,哪裡會有永久的盟友?你為何如此肯定古月國不會對黎國發難?還是……」我特地拉長了語氣,試探道,「這其中,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韓江臉色微微發青,居然有半晌的驚愕。再不復之前的文質彬彬。
我本意是在試探,如此看來,我竟是猜對了。
這西境之中,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正在對峙間,營地後門處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原是來福不知何時已去喊了那二百多人,此時進了營地,整整齊齊地分列兩旁。
韓江臉色愈來愈難看。
「哈哈,我來遲了!」
舉目望去,成灤正從入口進來,看他那樣子,倒是已經在一旁站了許久。
「韓大將軍,錦瑟的箭術高超,你選她來弓箭營就對了!」說完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一笑,便吩咐趙七和來福領著左右兩營列好訓練隊列。
「今日,大家練習拉弓!」我神色凜然,朗聲道。
台下兵將皆面面相覷,未想到竟會練習這簡單的拉弓。這與我設想的一樣。
我淡笑道:「我們拉弓射箭,不能止步於將箭發出,當用最小的氣力,發最快最多的箭!」這些,正是成灝教我練箭時所說,「所以,必須改變你們拉弓的姿勢!」
我從一小兵手中拿過長弓,同時在箭筒中拔出三支箭,搭弓拉弦,長箭勢如破竹,朝著場邊的靶心飛去。
為避免兵將們訓練時誤傷同伴,場上的箭皆已被拔去箭頭。
饒是如此,三支箭分別齊齊穿三支靶心而過,釘在了靶子背後的圍欄上,靶心上只留三個整齊的圓孔。
兵將中頓時發出一聲長長驚嘆。
我知道,在這兵營里,最終還要憑武力收服人心。而此時,我才真正做到了。
我站在營地中央,為他們示範了拉弓的姿勢。
兵將們凝神看著。這些小兵最大也不過二十歲的樣子,心性單純,若是信著誰,便會一心一意地信著誰。
此時,他們已全然將韓江忘在了一旁。
我看到成灤正對他悄聲說著什麼,他的臉色竟慢慢平靜下來。
向我這邊瞪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無意間掃向易木,卻見他凝眉,似是在思索什麼,嘴角掛著一絲難得的淡淡笑容。
回到營帳內,一股淡淡的草藥清苦味道鑽入鼻孔。
翠菡一見我進來,立刻拿了濕布過來要給我擦臉。
我一躲,我一向都是自己擦臉,翠菡如此,實在是不習慣。
翠菡笑著,將濕布遞於我:「姑娘今日真是威風。」
我梳洗完,又換了身衣服,見翠菡端了一隻小碗過來,碗里是綠色膏狀物體,之前聞到的草藥味道正是從那碗里傳出。
翠菡用手指蘸取了一部分藥膏,就要往我臉上抹。
我不知她意,看著那濃濃綠色驀地一驚,急急將她的手揮開。
翠菡無奈道:「姑娘,這可是我研製了許久的生肌翠玉膏,你方才曬了日頭,這西境風沙又大,抹上這個,可以讓你皮膚光滑水潤如初。」
我一聽這個,立刻喜笑顏開,忙催著翠菡給我抹了。
這生肌翠玉膏一到臉上,冰涼舒適,果然是好東西。
翠菡一面抹著,一面跟我叮囑,以後每日晚間都要用一次,要避開眼周和唇部肌膚……
我閉目靠在榻上聽著。
翠菡抹完,見碗里還剩了些,便對著一面小鏡子,將剩下的給自己也用了。這西境都是男子,是以營帳內都無銅鏡,幸好翠菡細心,帶了一面小鏡子。
之後,她便閑閑躺在我的腳邊。
「姑娘,你說京都那邊,現在怎麼樣?」
我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故意笑道:「自是有人日日挂念翠菡,恨不得插翅飛來見你……」
翠菡一聽,也不惱,反唇道:「姑娘你莫笑我,想來是有人日日茶不思飯不想,總怕你做夢魘住呢!」
我笑著起身,伸手去捂她的嘴,她倒也機靈,飛快地從榻上彈開。
「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學壞了?」我一把抓住她,呵她痒痒。
「自是跟姑娘你學壞了!」她哈哈笑著,反手又來抓我。
正鬧著,突然帳簾被揭開。
「錦瑟,本王……」
成灤話說到一半,便打住了。
「錦瑟,你,你們的臉……」
我這才想到臉上還塗著綠色藥膏。想來成灤是被嚇住了。
我示意翠菡起身,低頭行禮道:「謝過灤王今日為錦瑟解圍。」
灤王估摸著方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忙疾步過來,伸手扶我。
「錦瑟不必多禮。」
我一抬頭,目光迎向成灤,卻看到他似是倒抽了一口涼氣,本已平靜的臉上有浮現出震驚的神色。
之後便立刻別開眼去:「本王,本王就是來提醒你,莫與韓江正面起了衝突,畢竟他是這西境的大將軍。」
我正細細思量他說這話的意思,他卻一轉身道:「時間也不早了,錦瑟你早些休息,本王先走了。」
說完便急急拔腳出了營帳。
我默默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翠菡,她頂著一張綠臉,乖巧在一旁垂手而立,仿若什麼都未看見。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道:「這個,可以洗了嗎?」
「我去打水。」翠菡如遇大赦,急急拿著盆出去了。
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
我夢見夜幽王來到西境,進了我的營帳,坐在榻邊,握了我的手,靜靜地看著我……
許久,都未曾有過如此踏實的睡眠了。
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手上彷彿還留著昨夜夢中的溫暖觸感。
用著翠菡端來的飯菜,兵營里伙食簡單,不過分量卻足。好在之前寧遠王府里飯食也是如此,我也便覺得正常。
此時,我也才真正明白,為何成灝要如此節衣縮食,他駐守北關多年,那樣的節儉與自律,已然成了他的生活本身。
只是,不知那位灤王可還用的慣?
用完飯,我便去弓箭營訓練兵將。如此一連幾日,多數兵將的臂力、耐力較之前都提升了許多,他們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懼怕訓練。
這日卯時,我準時來到營地,看到兵士們已自覺地找好位置,列好隊形開始訓練了。
易木自己也拿著把弓,在旁邊認真拉著。我不覺心裡喜悅。
忽聽一個粗獷聲音在背後響起:「右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說話間,褚尉天已快步走到我跟前,望著正在認真訓練的兵將們道:「我的乖乖,果然如他們說的那樣,弓箭營神勇異常啊,不用催促就自己訓練,誰說女子不能當將軍啊?」
說完又碰了碰我的胳膊:「哎,我說右將軍,你怎麼做到的?」
我不語,斜了眼睛笑看著他。
他見我如此,忙一拍腦門,往後退了半步,拱手朝我行了個大禮。
「右將軍,對不住了。褚某方才失禮了!」
我才向他笑道:「都是黎國將士,褚將軍嚴重啦!」
「哈哈,這大老爺們的在一塊,習慣了!」褚尉天起身,摸著鼻子道。
我也跟著笑起來。
褚尉天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將,並不像韓江,有許多心思。是以今日,我才從褚尉天嘴裡,知道了這西境的眾多事由。
韓江原來竟真的曾駐守北境,是成灝的副將!
那時成灝才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韓江足足比他大了八歲。
據褚尉天說,二人一直配合良好,打退過多次敵軍攻城,也曾一起攻城略地,為黎國擴展無數疆土。
只是聽說七年前榮國攻城時佯敗,成灝看出其中有詐,命將士回城,韓江卻不聽命令帶數千人追擊,結果遭遇埋伏,狼狽逃回城內,只剩十四人生還。
成灝大怒,罰了韓江一百軍棍,並撤去他副將之職。
韓江一怒之下離開了北境,不知怎的就到了西境,並於一年後當上了大將軍。
「說來也是奇了,前些年古月國總有小兵來犯西境,自從韓大將軍上任,西境倒是太平了好些年……」褚尉天撓頭說道,「搞得我這一對碎月錘都快生鏽了。」
褚尉天說者無心,我卻從其中聽出了端倪。
「那寧遠王對大將軍如此,大將軍現在想起,定是心有芥蒂吧!」我假裝無意說道。
「那誰知道,我只知道韓大將軍怕寧遠王怕的要死,別看他在我們面前威風凜凜,一提起寧遠王,他屁都不敢放一個!」褚尉天語中喊著埋怨,顯然是不服那韓江。
「寧遠王現在斷了腿,他在北境的兵權也逐漸瓦解,韓大將軍有何好怕?」我裝作懵懂,繼續試探。
褚尉天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自是因為他心裡虛!」
我不禁沉默,凝眉細想,待再想追問,卻見褚尉天環顧一周,附耳過來:
「右將軍,方才褚某之言,不足為外人道,不足為外人道,啊!」
眼中含著祈求神色。
我只得點頭道:「左將軍放心,錦瑟還是拿捏得住輕重。」
褚尉天一聽便哈哈大笑:「右將軍,我就說你是女中豪傑,沒說錯,沒說錯!」
晚上,躺在榻上,想著白日里褚尉天的話,越想越是覺得蹊蹺,總覺得這韓江與成灝斷腿之事脫不了干係。
翠菡已經睡熟了,發出輕輕的吐息聲。
突地,我看到營帳外黑影一閃,竟是有人掀開帘子悄步挪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