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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天翻地覆(2)

  葉賜准回朝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趁海州一案的東風,著手均輸平準的改革。果真如葉沁渝所言,朝廷全權回收實物貢稅的運輸和貿易業務,連邊境駐軍糧草的置辦和運輸,也由均輸機構負責。

  改革詔書一下,所有依附朝廷而生的「皇商」均大受挫折,業務幾近腰斬。海州吳家從鼎盛時期的「兩淮糧王」,一下子跌落成普通糧商,身家縮水在八成以上。

  所幸薛家已經完成航線調整,整個內河運輸調度,全部依據各地市場需求調配,外海運輸不受改革影響,因此薛家的船隊繁忙依舊,鼎泰和大業國第一大航運商的地位絲毫不受撼動。

  轉眼已到深秋,海州官場截留貢稅窩案的偵辦已進入尾聲,整個海州官場將近被清洗了一輪,新任海州刺史和市舶司令使走馬上任。海州兩大官員上任后,一改歷屆均宴請各大行商、鄉紳、名流的習慣,只是簡單地發布了一道府衙政令,宣布到任完事。

  海州的風向,似乎有了些轉變。

  因為蘇琦犯案,蘇家已經被抄了家,蘇琦以及一眾內眷、子女,都被下了獄,蘇羽茗因為已嫁入薛家,才得以倖免。但是蘇琦被羈押的這段時間,蘇羽茗毫不避嫌,三天兩頭地往海州大牢里跑,給蘇家上下送吃送穿,還出錢打點獄中上下,蘇家老小因此並未受太大的苦。

  蘇羽茗不避嫌,但薛匯槿可不想讓自己的羽毛受損,乾脆直接搬出了瑞和居,和蘇羽茗形同陌路。薛家上下已是謠言四起,都說薛大少爺已經寫好了休書,只要蘇老爺一被定罪,蘇羽茗瞬間就會成為薛家的棄婦。

  蘇羽茗卻一點也不在乎,在薛匯槿搬出瑞和居之後,她反而更自在了,臉上偶爾還掛上了笑容,對薛家上下的謠言也毫不在意,偶爾杜鵑氣不過與人口角時,她反而安慰杜鵑,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在一個秋日,蘇羽茗終於等來了大理寺對蘇琦一案的判決,蘇家財產全部籍沒入官,蘇家所有十五歲以上男子流放靖南道的離島儋陽府,十五歲以下男子及女眷得以留在原籍,無罪開釋。蘇家的田產已經悉數籍沒入官,蘇羽茗變賣了自己的嫁妝首飾,給蘇家的孤兒寡母置辦了一處小宅,算是有瓦遮頭、有所容身。為解決蘇家的收入問題,她又四處奔波,聯繫先前曾有生意往來的綢緞莊、綉庄,勻出些手工活計給蘇家女眷做,雖收入不多,但總算是解決了溫飽問題。

  蘇琦得以活命,是有人幫他偷龍轉鳳,找人替他背了鍋。大理寺和太府寺調取的證據都表明蘇琦並不是始作俑者,東都洛安四下倒賣皇室御用布帛的商人才是,蘇琦只是被蒙蔽,他一直以為這批御用貢品是送進了西都長興和東都洛安的宮廷,完全想不到是被洛安中間商截留自用。這樣的結果雖然有些意外,但別人信不信不重要,關鍵是泓遠帝採信了。

  泓遠帝之所以採信大理寺和太府寺的審訊結果,除了以葉賜准為首的辦案人員力證其無罪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作為中書令的敬王居然也附和葉賜準的結論,與之前經常質疑大理寺的態度大相庭徑。而且海州府衙私截貢稅一案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涉案行商不在少數,如果再牽連更多,恐怕民心不穩。在天時地利人和的環境下,蘇琦撿回了一條命。

  轉眼蘇琦父子便要啟程,薛淳樾先是打點好押解人員,說服他們走海上道路,再派了一隊經驗豐富的船工,同船前往儋陽,如此就避開了陸路的艱辛和危險。海州到儋陽,在此季節是洋流的順風方向,蘇琦父子應該可以少受很多罪。

  患難見真情,經此一案后,蘇琦已經看淡生死,只求一家平安,希望蘇羽茗能平安順遂,同時又為自己給女兒找了這樣一門親事十分自責,當初如果不是薛匯槿與吳家極力攛掇,他也不會一時糊塗,讓蘇家生產的御用貢品流入市場。

  臨走之時他特意將蘇羽茗託付給薛淳樾,如果有朝一日他能活著回海州,必當牛做馬回報,如他不幸埋屍儋陽,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其大恩。

  看著入獄后一夜白髮的父親漸行漸遠,蘇羽茗在海州港失聲痛哭……

  蘇家一案塵埃落定后,薛匯槿搬回了瑞和居,可是薛家大少爺夫婦不和的傳言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據瑞和居伺候的人說,大少夫人非常抗拒與大少爺共處一室,大少爺一度用強,少夫人則以死相爭,多次鬧得不歡而散。

  這些謠言真真假假,大家本是半信半疑,但是自蘇羽茗身上的青紫傷痕逐漸增多到難以掩蓋時,大家終於相信了。

  可是薛成貴已無暇顧及晚輩們的爭拗,因為薛夫人的病情再次加重,據大夫所說,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薛淳樾、葉沁渝以及兩個親姐姐輪流伺疾,女眷還好,本身無甚大事,而且還有丫鬟幫襯,但是薛淳樾則是船行家裡兩頭燒,簡直疲於奔命。蘇羽茗見大房忙不過來,也過來幫忙,馬姨娘和薛匯槿則冷眼旁觀,對蘇羽茗冷嘲熱諷。

  冬至前夕,薛夫人終是沒有熬過去,撒手人寰,臨終前只留下一個遺願,就是希望薛淳樾與葉沁渝儘快生個孩子,屆時抱著孩子來看她。薛淳樾還想替葉沁渝找點借口,葉沁渝卻一口答應,承諾她很快便會有孫子……

  在外人看來,薛夫人可以說是含笑九泉,因為她是在薛成貴的懷裡安詳離去的。離世之時,她很反常地緊緊握住薛成貴的手,似是眷戀不舍,下人們都覺得奇怪,因為薛夫人似乎已經許久不曾對薛老爺如此眷戀了。

  但薛淳樾卻固執地認為,她是帶著一輩子的心酸和委屈走的,只是到了最後,她不想再與那個相處了幾十年的枕邊人較真罷了。

  薛夫人的離世讓薛成貴深受打擊,根本無心打理亡妻的後事,這更是讓薛家上下深感意外,薛老爺與薛夫人雖相敬如賓,卻難以擔當得起「恩愛」二字,尤其是年輕一輩的下人,恐怕連兩人攜手同行的場面都沒見過,都以為薛老爺只寵愛馬姨娘一人。

  薛成貴哀痛缺席,薛淳樾無法,只得挑起為母舉喪這個重擔。

  打起精神處理好母親的後事后,薛淳樾時隔多年,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葉沁渝看著痛苦難受的他,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薛淳樾喝醉之後很乖,和往日持重凌厲的作風大相庭徑,葉沁渝浸了熱毛巾給他擦臉,他沒有掙扎,聽任葉沁渝擺布。

  忽然,他抓住了她的手,覷著眼看著她。

  葉沁渝停下手中動作,用另一隻手溫柔地摩挲著他的臉,「怎麼了?」

  「沁渝,你知道嗎,你是娘親送給我的,最後的禮物……」

  「嗯?」

  薛淳樾掙紮起來,半躺在床上,握緊她的手,繼續說道,「你來薛家大半年了,也該知道我爹最寵愛的,不是我娘,而是馬姨娘……」

  葉沁渝點點頭,「可是爹還是很尊重娘的,名譽、地位、權力,一樣都不缺,娘親說句話,整個后宅沒人敢違令。」

  薛淳樾冷哼一聲,「我娘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我知道娘親要的不是這些,只是……聊以慰藉吧。」

  「如果我娘嫁的不是他,哪怕只是嫁一個真心愛她的販夫走卒,每天只有清粥小菜,但至少有人知她冷熱,一輩子幸福安穩……」

  聽他這麼說,葉沁渝對薛老爺和薛夫人的往事頓時起了好奇心,想了解更多事情,「那……爹和娘,是怎麼在一起的?」

  「我祖父,你知道的,進士及第后就一直在朝為官,我父親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長興度過的。祖父雖是受命經營國庫,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一直希望我爹能繼承他的志向,治國齊家平天下,呵……於是便幫他物色了一位書香門第的女子為妻,那就是我娘。我娘嫁過來以後,我祖父也開始了均輸平準的探索,我爹志不在從政,反而嗅到了均輸制度的商機,因此丟下剛生下長姐的娘,回海州繼承家裡的生意,並且借均輸業務掘到了第一桶金,此後借祖父的東風,薛家一躍成為海州行商里的佼佼者。」

  「後來呢?」葉沁渝其實已經猜到了結局,但又希望有轉折。

  薛淳樾苦笑著搖搖頭,「他在海州遇到了馬家小姐,然後,就相愛了吧,反正很快就娶了她做二房……馬姨娘是海州行商的小家碧玉,自小就沒有那麼多的規矩約束,性格活潑,又溫柔體貼,對我父親更是又敬佩又敬畏。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父親享受到無與倫比的舒適和暢快,這些,都是自小便循規蹈矩、守禮自持的母親所不具備的……」

  薛淳樾雙眼已泛紅,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葉沁渝湧上一陣心疼的感覺,她摩挲著他的腮幫子,想給他一些安慰。

  「兄長和我二姐同歲,只比我二姐小一個月,所以,你該知道我父親對馬姨娘的愛有多迫不及待……這些,我母親都看在眼裡,痛在心上……我覺得如果不是祖父特別希望正室能有一個所謂的嫡子,我根本不會來到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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