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不虞之變(1)
門外腳步聲已遠,蘇羽茗終於放下心防,跟在那男子身後回了屋內。
杜鵑迎面走來,緊張說道,「小姐您可回來了!姑爺怎麼也不願意吃藥,喏,丸藥用熱水研開又涼了,我熱了好幾回,他半口也沒喝。」
蘇羽茗轉身看了他一會,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拉他坐下,「阿九,怎麼又不聽杜鵑的話了?」
「阿九要等娘子回來再喝。」
蘇羽茗小臉一紅,「杜鵑,交給我吧。」
「可是小姐您彈了一天的琵琶,不累么?」
「沒事,你先下去休息吧。」
杜鵑無奈嘆了一聲,只得先行離開。
蘇羽茗伸出纖纖玉指,舀起一勺湯藥,細心地吹涼,再放到他唇邊。
他定睛看著她,張嘴喝了下去。
蘇羽茗正想舀第二勺,他忽然一把拿過葯碗,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蘇羽茗笑了,拿出手帕幫他擦了擦嘴角。葯汁沾到唇邊的鬍鬚,沒有擦乾淨,蘇羽茗湊上前去,認真的幫他打理著,邊打理邊自言自語道,「鬍子又長了,明天幫你理一理……啊……」
蘇羽茗忽然被他一把抱入懷裡,重心頓失,驚得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眸子清亮澄凈,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蘇羽茗有些迷離,偎進他的胸膛……
他在小漁村醒來時,忘掉了一切事情,只記得自己叫阿九,蘇羽茗曾聽葉沁渝說過,他排行第九,小時塾師紹德公便喚他阿九……即使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蘇羽茗都知道他是誰,因為他身上的氣息,她此生都不會忘記。
村長為了方便,便為他取名初九。其後他便胸痛難忍,但卻執拗地只要她照顧,兩人不知不覺間便相處多了,他犯病嚴重時只能同居一室照顧他。孤男寡女如此相處畢竟有傷風化,小漁村民風淳樸鮮見此事,未避免落人口舌,村長便提議讓兩人假意結為夫婦,反正在小漁村成的親都沒有什麼三書六禮,更加沒有複雜的求婚書、答婚書,出了這村子沒人知道兩人的關係,若不想一起了,各自路歸路橋歸橋便是。
那日,她問他願不願意娶她,他點了點頭,村長頓時眉開眼笑,可她卻五味雜陳……如果他哪天清醒了,記起了所有的事情,指責她騙婚,那又該如何?
蘇羽茗每每想起此事,便心中鬱結,但又貪戀他的氣息,撫著他的胸膛久久不願離開。
那顆心臟依舊在堅實有力地跳動,她很擔心,萬一有一天,它不再跳動,自己又該怎麼辦……
額上忽然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是他的吻,蘇羽茗已經熟悉並慢慢貪戀……
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到床邊輕輕放下,俯下身去在她唇瓣輾轉流連……
口腔中彌散開一陣藥味,蘇羽茗頓時清醒過來,將他推開……
他心脈受損,不宜頻繁行房,以免氣血相衝,加重病情。自從她委婉地跟他表達過這個意思后,他似乎一直都比較克制,向來尊重她的想法,可是自從到了洛安,他便漸漸任性起來,蘇羽茗不得不有意識地制止。
可是他卻急切起來,翻身將蘇羽茗壓下,撕扯著她的腰帶……
「阿九……別這樣……你今天怎麼了?」
可是他卻置若罔聞,眼見他就要得逞,蘇羽茗無奈,唯有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喊出聲音,可嘴裡仍斷斷續續地發出零碎的字詞,「熄、熄燈……」
他知道她不喜歡有光,因為背上有傷痕,她會不自在。殊不知他對她的所謂疤痕一點也不在意,但為了讓她自在些,他一向還是依從她的意思。可是現在,他不願意!
那個人,又送她回來了!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屢次!
此時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溫柔和耐心,發狠般佔有,宣示著自己的主權。
蘇羽茗終於承受不住,無助地抓住他的肩膀,在他懷裡嗚咽了起來……薛匯槿給她的創傷太深刻,現時與過往交織,她愈發覺得害怕……在小漁村那個美好的洞房花燭,難道只是一場夢?
聽到她的嗚咽聲,他終於驚醒,頓時停了下來,雙眼有些驚恐地看著身下的她,似是深深的自責。
「對不起。」
他披衣下床,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蘇羽茗擁起被子,滿臉淚痕地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喃喃自語,「賜准……」
身體和心靈都覺得極致的累……蘇羽茗漸漸失去了意識,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她醒來時看了看身邊,依舊沒有他的身影,她有些擔心,連忙披衣下床,隨便梳洗了一下,打開了房門。
看到在院子中收拾著自己鬍子的他,她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那次落水后,他的動作便有些笨拙,這會拿著刮鬍刀對著銅鏡不知在何處下手,但是昨晚她明明是嫌自己的鬍子長了,怎麼也要刮乾淨才是。
蘇羽茗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有些無奈,只得走過去拿過他手中的刀子,將他按在小凳子上,從腮幫子處下手,細心地幫他刮著鬍子。
自從他醒來以後便很少說話,動作也不太利索。小漁村的巫醫說落水救回的人都這樣,重者痴傻癲狂,輕者獃滯少言,這是失心瘋,被水鬼嚇的。
他是寡言鮮語、行動遲緩,但是蘇羽茗不認為他是失心瘋,他只是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身邊的人是誰,進而產生了認知錯亂而已。
很快便收拾乾淨了,銅鏡中的他恢復了往日的俊朗,蘇羽茗嘴角終於扯出了一抹笑意。
她笑了……他終於恢復了心情,倏然將她高高抱起,在院中轉圈圈。
蘇羽茗有些失衡,拍著他的肩膀連連叫他放下。
「對不起。」將她放下后,他定睛看著她,再次認真的說了這三個字。
蘇羽茗眼眶有些泛紅,低頭不語。
「我保證,再也不會有下次。」
她忽然有些害怕,這句話,薛匯槿先前跟她說過無數次,她對這句話已經有了心理陰影……而且,她害怕歷史重演……
如果她和葉賜准真的發展到那一步,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結束掉自己的生命。
杜鵑適時打破了兩人相視無言的局面,「小姐,姑爺,早膳準備好了,用膳吧。」
葉賜准正要舉起筷子,胸口一陣針扎似的疼痛忽然鋪天蓋地般襲來,他忍不住擰眉,手中的筷子應聲落地,隨後便捂住了胸口。
蘇羽茗大驚,連忙一把抱住她,「杜鵑,快去拿葯!」
雖然見過無數次,但杜鵑還是嚇了一跳,連忙跑進屋內拿出丸藥,倒了兩枚出來,往他嘴裡送。
葉賜准疼得咬緊牙關,葯怎麼也塞不進去,蘇羽茗急得伸手去捏他的兩腮,好不容易牙縫間露出了一條縫隙,蘇羽茗抓住機會把葯塞了進去,再拍一下他的後背讓他咽下。
還是很疼,葉賜准漸漸地失了心智,張嘴一口咬住蘇羽茗手掌的虎口!
「啊……」蘇羽茗倒抽了一口涼氣,疼得咬緊了牙關,但如果掙脫又擔心他咬到自己的舌頭,便忍者。
「小姐……」杜鵑在一旁看得難受,眼眶都泛了紅。
過了好一會,葉賜准臉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面孔已毫無血色,全身已無半分力氣,這才漸漸鬆開了蘇羽茗的虎口,他正要說點什麼,可是已體力不支地暈了過去……
眼見他就要倒下,蘇羽茗連忙將他拉進自己的懷裡,緊張地抱著,完全沒在意自己已經鮮血淋漓的虎口……
主僕兩人將葉賜准照顧躺下后,杜鵑拿出金瘡葯和紗布幫她包紮,憂心忡忡地說道,「小姐,您的手掌受傷了,彈琴不便,今晚還要去醉春苑嗎?不如我去幫您告個假吧,柳絮姑娘看上去也是好說話的人……」
「不用。今晚柳絮約了王公子,少不了獻唱獻舞,我司琵琶,是主奏之一,不去不行。」她憂心地看了一眼葉賜准,繼續說道,「我只擔心他……」
「有我在就好……只是姑爺一犯病您就沒法出去尋人,這樣下去,我們何時才能找到無翳子真人的門徒呢……」
蘇羽茗臉上的憂慮又加重了幾分,「希望淳樾和沁渝快點來洛安,現在熙和興已經沒了,我們一無錢財二無人手,即使我在醉春苑打聽到消息,恐怕也有心無力……」
「羽茗……」兩人正在說話間,葉賜准忽然囈語。
蘇羽茗連忙走了過去,坐在床榻邊,牽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阿九,我在……」
可能是感受到她的體溫,葉賜准漸漸安靜了下來,但是心肺疼痛的餘波似乎還在侵擾著他,他的眉心還是緊蹙的樣子,額頭沁出了薄薄的細汗。
蘇羽茗撫摸著他的鬢角,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轉眼將到午時,杜鵑看葉賜准情況已穩定,蘇羽茗一人照顧他應該應付得過來,便走出去準備午飯,才走到院子,便聽聞一陣敲門聲。
杜鵑狐疑,謹慎地走到院門前問道,「誰?」
「杜鵑姑娘,是我,連晉三。」
杜鵑吃驚,這個時間點他怎麼會過來,但不開門又顯得失禮,便打開門道,「三爺,您怎麼來了?」
連晉三正要進來,杜鵑微擋了一下,阻止道,「三爺,我家姑爺犯病了,現在小姐正在屋內伺候,恐怕會怠慢貴客……您有何事?如若方便,不如讓杜鵑轉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