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洛安風月(2)
酉時三刻,洛安城康樂坊開始逐漸熱鬧起來,尤其是這醉春苑,慕柳絮之名而來的買春客更是踏破門檻,不惜身家只求一睹芳容。
薛沛杒本不想來這些秦樓楚館,但無奈曹英澤就喜歡往這些地方鑽,如果要找他喝酒,還真得迎合他的喜好,不然連他人都見不到。
曹英澤乃涇陽侯世子,少時與薛沛杒一樣都是皇子們的伴讀,在翰林院里一起鬧騰過的。這世子爺才情極高,本來世家子弟躺著都有恩封,先封散官,得了仕籍身份后便可以各顯神通謀實職了,根本無需參加科舉求功名。但這世子爺偏不喜歡不勞而獲,把皇帝的恩封詔書束之高閣,跟天下的白衣仕子一起競逐科舉,愣是一舉中榜,還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郎。
這便罷了,進士及第之後朝廷給他封了五品京官,可他才上了三天的值便掛冠而去,按他的說法是朝廷命官卯時三刻就要上值,他實在起不來那麼早……涇陽侯也拿他沒辦法,反正祖上的餘蔭也有,功名也有,等他哪天收心養性了自會回來,如今他要去哪裡做什麼便由他去吧。
於是這曹世子就開始遊歷天下了,去歲冬天來到洛安,恰逢薛沛杒被貶洛安府尹,失意至極,曹英澤就留下安撫安撫他,順道領略領略這萬國來朝的洛安繁華。
薛沛杒才入醉春苑的大門,眼尖的張媽媽馬上就捕獲了他的身影,兩眼放光般地迎了過來,「喲!薛大人!稀客、稀客!是來辦差啊,還是來尋樂啊?儘管跟張媽媽說,媽媽包您滿意!」
薛沛杒擰眉,神情嚴峻,「一位曹公子定了雅間的,在何處?」
原來是曹公子的客人!那曹公子才來醉春苑兩三次便豪擲千金,此人已經刻進了張媽媽的貴客清單里了,如何不知?
「原來是和曹公子約好了,既然如此張媽媽我就不打擾大人您辦事了,呵呵呵……來人,快把薛大人請到二樓牡丹房!」
一聲令下便有一個小廝小跑過來,哈腰點頭地引著薛沛杒上樓去。
才進的房門,便聽得一陣幽怨琵琶聲,曹英澤正閉目聽曲,跟著旋律叩擊著指關節,一副沉醉銷魂的模樣。
薛沛杒不動聲色地坐下,自斟一杯一仰而盡,忽然說道,「我看要你娶一把琵琶怕是也可以的了。」
問得人聲曹英澤才緩緩睜眼,長嘆一口氣,「唉,想不到這天下最好的琵琶樂師,竟深藏在這洛安城醉春苑裡!我看在長興伺候天子的太常寺雲韶府內教坊的管弦善才,也不過如是!」
薛沛杒抿嘴笑了笑,仍是自斟自飲,同賞音律。
一曲終了,曹英澤擊掌叫好。那女子微笑起身,行了個謝禮后便把琵琶遞給了身邊的婢女,款款走到桌邊,為二人斟酒,坐下後方笑道,「曹公子見笑了,奴家這琵琶,給兩位爺解解悶還可以,若說到絕,奴家萬萬不敢託大。」
「哎,卿塵姑娘無需謙遜,曹某遊歷天下三四年,未曾聽到有比姑娘更絕的琵琶聲。」
卿塵掩面而笑,又給兩人添了一盞茶,「可惜了,如果兩位爺在去年來此,聽一聽我們醉春苑樂工蘇雨姑娘的琵琶聲,怕是要驚為天人。」
曹英澤是個琵琶痴,一聽這話還了得,連忙抓著卿塵的手問道,「醉春苑當真有這樣的能人?快請來給我瞧瞧!」
卿塵嬌嗔道,「看爺您急的,奴家不是說了去年來才有嘛……蘇雨姑娘只在這待過幾個月,很快便走了。」
「走了?那真是可惜了……可說了走去哪裡?」
「誰知道呢,據說是被仇家追殺,亡命天涯去了吧……可惜了我們的三爺,堪堪地終日為她神傷,連柳絮都不看了呢……呵呵呵……」
一說起「柳絮」兩字,旁邊雅間忽然想起了劇烈的打鬥聲,唬了三人一跳。
卿塵忙道,「咳,真是不能在背後說人,才提起柳絮姐姐,旁邊就為柳絮姐姐打起來了。」
薛沛杒畢竟是洛安府尹,聽聞在他轄地里竟然經常有此打架鬥毆行為,那還了得?必要知道個前因後果,出了事也好著人追查,「你怎知是為柳絮?」
「旁邊的『春雪房』是柳絮姐姐專用的,是咱們醉春苑最華麗最寬敞的雅間,裡面有專門的樂師隊伍,還有專門的舞台和帷幕帘子呢。反正不管柳絮姐姐接待何人,總有不服氣的,那些有財有勢又年輕氣盛的,可不直接闖了么?好說話的,聽了幾句好言好語自會心滿意足地走人,不好說話的,可不就打起來了么。」
曹英澤大笑道,「呵,好大的排場。卿塵姑娘,你看還是我曹某人好吧,一心一意只找你,什麼柳絮、花魁,都入不了我的眼。」
「您這是一心一意只找琵琶聲……」卿塵可是明白人,曹英澤確實每次都點她,可從來沒碰過她,不就是沖著她的琵琶技藝來的么。
三人有說有笑,也不想管旁邊的熱鬧,正要重新再彈一曲,只聞得旁邊「砰」的一聲巨響,似是掀桌子了!緊接著馬上傳來一群女子的尖叫聲!
聽上去像是出大事了,薛沛杒這個府尹大人馬上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曹英澤擔心他一人過去會吃虧,連忙起身,但想到自己不會武功啊,萬一真打起來怎麼辦?忙亂之下遂仰脖灌了一大口烈酒,權當壯膽,齜牙咧嘴一會後連忙追了出去。
薛沛杒和曹英澤衝進了春雪房,但見桌椅掀翻,滿地殘渣,一個臉紅脖子粗的貴公子被幾個大漢狠命抱住,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地上躺了一人,右手捂著腦門,鮮血直流!看不清長相,但看其衣著打扮也是個權貴少爺。
薛匯槿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地上那人是誰不知道,但被大漢抱住的這個貴公子薛沛杒和曹英澤都是認得的,那便是當今蕭雅妃的親侄子,楚國公蕭鴻鳴的世子蕭廷秀!
同樣是世子,可世子跟世子還真不一樣。國公可是爵位里緊接著親王和郡王之後的第三等大爵,一般只授予關係親近的皇親國戚,或者極其受寵的功臣、權臣,後邊還跟著郡公、縣公兩等,其後才到侯爵,薛沛杒的父親是新城侯,曹英澤的父親是涇陽侯,跟人家差了三個等級呢!
都是長興、洛安兩都的公子哥,蕭廷秀也認得薛沛杒和曹英澤,當下便喝道,「薛沛杒,趕緊叫他們放開本世子,否則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薛沛杒示意學訓把蕭廷秀擋在身後,確保他沒法再傷人,這才亮明身份,令那幾個大漢放開蕭廷秀。
既然洛安府尹在場,那便沒眾人什麼事了,連晉三叫那幾人放手,招呼房裡的下人都出去,他和柳絮留下,聽幾位官爺差遣。
柳絮看局勢已定,連忙小跑過去和那人的侍衛一起扶起倒地的公子。
他站起來后薛沛杒和曹英澤又是大驚,這不是長英侯世子王書霖么!
公侯之家的世子爺竟然在花街柳巷為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還打到挂彩,當真是荒唐!
向來清高的薛沛杒對二人的行為非常不齒,但又不好表現出來,尤其是對蕭廷秀,雖然世子只是頭銜,沒有品級,但他父親的品級在那掛著呢,這裡所有人見了都得跪下行禮的,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曹英澤看著局面有些僵,便甘願犧牲自己出來調和一下局面,「咳咳,我說……此地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大家都是來尋樂子,不是尋不痛快的……再說,我們都是打小的交情了,長興、洛安兩地的宮宴、家宴、大小宴,都是一起喝酒的好兄弟,何必呢……」
蕭廷秀整了整衣襟,把學訓一把撥開,上前指著王書霖說道,「不是我要故意跟他置氣,你們問問他,哪次不是變著花樣地佔著柳絮的場子?自打這醉春苑柳絮掛了牌,七八成的場子都被他給佔了!王書霖,要說你看不得人家動她,那你幫她贖身啊,你要是敢幫她贖身,讓她成為你的女人,我蕭廷秀再動她一個手指頭就枉為人!」
蕭廷秀話糙理不糙,柳絮覺得有些難堪,只得轉過身去,暗自垂淚。
她對王書霖是發自真心,這才配合著盡量都把自己的場子都給他,她相信王書霖對她也是真心,只是苦於家中阻撓,他才沒法幫她贖身,更別說娶回家做妾室了。
她一天還是娼門中人,就一天沒資格拒絕蕭廷秀,沒資格拒絕任何一個出得起她的出場身價的恩客。
這不是蕭廷秀第一次尋釁滋事,王書霖一直都很隱忍,但這次,蕭廷秀竟然當眾揭了他的傷疤,他不想再忍了,當下便一把推開自己的侍衛,上前對蕭廷秀就是一拳,「蕭廷秀,別以為我不敢打你,我不打你是看你老爹的面子,要是沒有你老爹,你一刻不到就要趴在我腳下跪地求饒!」
想不到一貫舉止儒雅、文質彬彬的王書霖也有動粗的時候,眾人嚇了一跳!薛沛杒見蕭廷秀就要反擊,當機立斷令學訓把他攔下,然後和曹英澤一人一邊連拖帶抱把王書霖拉了出去。
把王書霖趕走之後,薛沛杒再令學訓把盛怒之下的蕭廷秀捆了個嚴實,從後門拖上了馬車,直接送回了楚國公府大門口,丟下一句「來日登門致歉」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畢竟,他們兩個隨便死一個他薛沛杒都擔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