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功課

  田靈兒此時年紀,脾性便如雷雨天氣那般,氣惱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蘇茹開解之後,果然不再生氣,還重新見過秦燁,甜甜地叫了一聲「小師兄」,把秦燁美得心中好似打翻了蜜罐一般。

  當是之時,心思活泛的杜必書道:「諸位,咱們大竹峰八代弟子皆是以『大』字為輩分,老七現在也是大竹峰弟子了,是不是把輩分貫入名字也理所應當?我看看,『秦燁』的話,加上輩分正應叫做『秦大——』呃,『燁』?」

  話未出口,杜必書先自己便覺察到不對勁之處。

  再看其他師兄弟,皆是一臉怪異地看著他,杜必書哭笑不得,他此前都未曾注意,原來小師弟的名字貫入輩分之後,竟也與他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即只得無奈看向上首田不易。

  孰不知田不易同樣沉著一張老臉,帶著危險的目光淡淡地看了杜必書一眼,嚇得他連忙耷拉腦袋,不敢多言。田不易道:「名字不改。」頓了頓之後,想到老六、老七名字皆與輩分「大」字難合,不由懷疑當初自己擬定輩分是否考慮不周。可明明「大仁」、「大義」叫得挺好啊?

  頗為頭疼,生性懶散怕麻煩的田不易,又補充道:「此後再有其他人入門,一律只計輩分,無需貫入姓名!」不待其他人回答,田不易又轉向宋大仁:「大仁。」

  宋大仁道:「師父,弟子在!」

  「老七剛入門,便交由你告訴他門中律令戒條,也傳些入門道法於他。另外,他每日最多只能修行兩個時辰,由你監管,切記!」

  宋大仁神情一緊,正色道:「弟子領命!」遲疑一下,他又道:「師父,那入門弟子的功課——」

  田不易淡淡地道:「照做!」彷彿失了耐性,田不易起身欲去,想起什麼,又站定原地,對秦燁說道:「老七,你便先跟著大仁做功課。修道求索,路途漫漫,雖以凡俗目光看待百年已是一生之久,但在我修士之中,百年不過漫漫路上一段旅途罷了。正所謂,道而無形、無情亦無名,欲求『心無其心』,『形無其形』,『物無其物』,『唯見於空』之自在逍遙,當需『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田不易看到秦燁臉上茫然之色,不由止住言語,不止是他,便是其他弟子對他後面一段話也難解其中真意,心生一嘆,搖了搖頭直接說道:「為師只需你記住,凡是以順其自然為要,毋須強求!」

  秦燁這倒聽懂了,師父乃是怕他禁不住心中慾念強自增加修行時間,所以要他「勿要強求」。當即躬身行禮,口中稱「是」。田不易說完之後,便自往守靜堂內而去。

  蘇茹仍在原地,她也聽到田不易方才的一番話,心中卻委實無法認同,心中想道:「若如那般『清靜無為、常清凈寧』,大竹峰弟子修行誰來督促?莫非下一屆『七脈會武』大比,仍是讓其他諸脈看笑話?」

  又見堂上眾人自田不易走後,一個個喜笑顏開,渾然沒有半點為師門爭光之緊迫感,再想到田不易之言,氣從中來,忽地開口,以一種秦燁全然陌生地語氣說道:「你們且都準備一下,三日之後我來考較你們修行,讓我看看這兩個月里你們都有多大長進!」

  而後,也不看他們一個個苦喪模樣,帶著田靈兒款款離去。

  距離前次考較,僅僅過去兩個月時間,修行又不是燒火做飯,突擊一兩月便能有所成就。可以說,此間眾人,無不仍是在原地踏步,哪有什麼長進,一時連話都不想多說,哪裡還有先前的勃勃興緻?

  秦燁頗為好奇,他道:「師兄,師娘的考較十分嚴格嗎?怎麼大家好像都很害怕啊?」

  何大智嘆息,面有悲戚沉痛:「師弟啊,師娘考較可不是嚴不嚴格的問題,那是——唉!總之,再過一兩年,你親身經歷了,也就知道怎麼回事了!」而後意興闌珊地離開,回別院苦修去了。

  其餘師兄,也都搖頭嘆息,一一離去,連杜必書都垂頭喪氣,拍拍秦燁的肩膀自行離開,很快守靜堂便只剩了秦燁與宋大仁兩個。

  「大師兄?」

  宋大仁苦笑著解釋道:「師娘雖看著溫婉和氣,但實際上生性頗為要強。師父對我們修行管得不嚴,但師娘卻經常督促我們,最重要的是,師娘考較可不止說說而已,通常會以動手開始,然後以我們挨一頓揍結束!比起師父來,我們更怕師娘多些!」

  「啊?」

  秦燁皺眉,似乎有些難以想見,由來臉上都帶著溫和笑容,仿若清晨舒適晨光一般的師娘,動手教訓人會是何種模樣?可觀諸位師兄緊張模樣,也不似作偽,這讓秦燁心中充斥著認知顛覆之怪異感。

  「好了,不與你多說,我先帶你去入門弟子做功課的地方,然後給你講解門規律令。至於入門道法,且先讓大師兄我捱過眼前一劫再說罷!」

  宋大仁帶秦燁從守靜堂出來,往大竹峰後山而去。

  嫌棄秦燁行走太慢,宋大仁將他抱起來,大步奔行。秦燁頗為尷尬,但以其十一二歲身軀,也無法做到快速往返大竹峰後山,眼見宋大仁身旁景物,都以一種極為迅捷之速向後飛退,秦燁看得驚奇,同時也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大師兄,需要這麼趕嗎?」

  宋大仁道:「小師弟,你不懂。我們幾個裡邊就我實力高些,若不抓緊時間多做準備,到時候師娘生怒,可就有得我們受了!」

  秦燁好奇地道:「師娘看著那麼和藹,大師兄,難道咱們就沒有一個能勝過師娘的嗎?」

  宋大仁腳下一停,好笑地道:「師弟,不要胡言!師娘修為深不可測,便是與師父相比也不差的。據我所知,當年師娘還沒有與師父在一起時,性子不似這般平和,任性好強,憑一把仙劍力壓門中無數才俊,許多師門長老現在都怕她,也就是嫁給師父之後,性子這才收斂些。師娘若要收拾我們,連法寶都無需動用,單憑一身修為就能叫我們盡皆俯首,完全不能比的!」

  秦燁震驚於蘇茹修為之強,卻在心中生出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忍不住問道:「大師兄,那師娘這麼厲害,當初怎麼跟師父走到一塊兒的?」

  宋大仁叫他出格之言驚得愣了一下,連忙放眼四顧,反應過來自己身處後山,向來僻靜無人後,宋大仁這才鬆了口氣,一巴掌拍到秦燁腦袋上,呵斥道:「師弟,如此傻話,可千萬別在師父面前說,不然挨揍的話,可沒人能幫你!」

  秦燁自知失言,捂著腦袋忙不迭點頭。

  不過宋大仁呵斥之後,卻也露出怪異的表情,壓低了聲音那般說道:「其實此事在整個青雲門都一直成謎。師娘人又好看,道行也高,據說當年傾慕師娘的青雲才俊不知凡幾,最後師娘選擇了師父,可是驚呆無數人,不知多少師門才俊扼腕嘆息,揚言要打上大竹峰云云!」

  秦燁眼中放光:「大師兄,那後來呢?」

  宋大仁又敲了他一下:「後來後來,哪還有什麼後來?好了,我們到了。」他先前只停了一下,後面邊走邊說,沒多久就到了後山山巔,一片密植黑節竹之處。宋大仁將秦燁放下,說道:「我們大竹峰入門弟子,需做三年入門功課,便是以這黑節竹為試練目標。」

  秦燁環顧一遭,他是知道黑節竹厲害的,心有戚戚:「大師兄,該不會是讓我砍竹子吧?」

  宋大仁點頭:「沒錯,入門弟子功課正是伐竹!」

  見他滿臉苦色,宋大仁又主動為他講解道:「伐竹的目的在於鍛煉體魄,以期身強體壯。修道者雖以道法修行為主要,但身體卻是道法的根基,根基雄厚者,方能駕馭更多深奧幽玄之法。師弟,咱們當中,暫時只有你一人要做入門功課,你可不能偷懶耍滑,敷衍了事,壞了自身修道根基啊。」

  秦燁心中一凜,知道宋大仁乃是為他好,連忙點頭:「放心吧,大師兄,我定然不會懈怠的!」

  宋大仁道:「小師弟,你初入門中,年幼力弱,又沒有修為功力在身,每日便以一根黑節竹為目標吧。對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宋大仁帶著秦燁從後山最高處往下走,順著通往後山深處的道路,來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

  「大師兄?」

  宋大仁伸手指著一處地方,說道:「我當初便是在這裡碰見你的,你對此有印象嗎?」

  秦燁驚訝,而後往前走到宋大仁指的地方。

  那只是非常普通的路邊空地,上面覆滿了乾枯竹葉,幾個月時間以來,竹葉堆疊,早已把所有痕迹抹去。

  ——原來是在這裡。

  秦燁抬頭,望向漫山竹林中露出的一片天空。

  ——當初自己所見的最後一片碧綠海洋,便是大竹峰的黑節竹林吧。

  山風輕拂而過,吹動秦燁衣襟飄飛。

  他的手,輕輕握住了身前白玉塔掛墜。

  宋大仁又交待了幾句,約定等三日蘇茹考較之後,再教授他道法修行,便自匆匆而去。竹林之中,便只剩秦燁一人。但是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如以往那般迷惘而不知所措,因為他已然在起點之上,跨出了最為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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