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熔窟
濃霧彌散在深淵地底。
黑暗之中，那雙柔媚宛如一汪清泉的女子，在驟然間從感知里失去秦燁的蹤跡后，頓時便露出驚訝的表情。而這份驚訝，在濃霧飄過來，將黑暗裡的她也籠罩其中的時候，旋即轉為了驚慌！
——不好！
三尾妖狐柔媚的面孔上臉色一變，她可是清楚的記得那青雲弟子的目的——正是為了黑石洞地底深處與地火熔岩伴生的「原陽草」！若是他趁此機會闖入地火洞窟，孤身留在洞窟的大哥如何是好？
焦急之下，她嗖的一下身化流光，向著地底最深處的岩穴方向掠去。
只是三尾妖狐急切間忘了一事，便是這地底深淵，如今已被濃郁的迷霧充斥。黑暗裡，濃霧十分不起眼，便是定睛細看也難以覺察。是以她一頭便撞入濃霧之中，緊接著她才發現這迷霧的難纏。
身處迷霧之外，雖然無法窺視迷霧內的景象，但至少自身感知與視野仍然存在。可眼下投入迷霧裡，她卻感覺自己的感知能力受到了極大的壓制，往外探出一兩丈就無法辨析，好似生生成了瞎子一般。
——這是什麼詭異的術法？
三尾妖狐愈發焦慮，不過這迷霧雖然詭秘難纏，但她也並非無法。只見她又伸手一招，將先前那碧環赤鏡法寶祭起，妖力一激便有無形的熱浪蒸騰而起。秦燁的迷霧雖說不凡，但也終是霧氣，灼熱無比的氣浪一蒸，霧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稀疏起來。
以她三百年道行，本無法使出這等威能的火焰。不過三尾妖狐手中的法寶不凡，名為「玄火鑒」，卻是它們妖狐一族費盡心血才多來的神品法寶，絕不可等閑視之。即便三尾妖狐道行欠缺，僅憑法寶威能，秦燁那些迷霧很快便消散，地底深淵又顯出深邃的黑暗來。
成功驅散迷霧讓三尾妖狐鬆了口氣，此法有效，說明這詭異迷霧並不會對她造成威脅。當即辨明了方向，將自身速度提升極致，宛若一道白色的流光從黑暗裡劃過。
嗖~！
——什麼？
極速飛掠之中的三尾妖狐，猛然間迎面一道巨大的黑影破空襲來。聽那轟然爆響的音浪，她似是想到了什麼，俏臉上唰地一下白了。她甚至只剩下本能那般，竭力地避開那黑影，身軀做出反應，神智都一時沒有跟上。
直到「轟隆」聲響，身旁的岩壁被黑影撞上，碎裂的石塊紛飛，擊打在她的身上這才猛然驚醒。忙不迭輕捷踩踏著岩壁，躲開隨後黑影的抽打，俏臉生寒，心中暗罵了一句：「果然還是太勉強！『大黑蛭』雖然智力低下，行事多憑本能，可畢竟也是難得一見的異種，『媚心』控制之術必須再加強才行！」
轟隆！
身後一陣碎石迸濺，卻是那黑影再度抽打過來。
若借著法寶「玄火鑒」的紅光，正可看到三尾妖狐身後揮舞不休的黑影，不就是那先前襲擊秦燁的黑色巨型觸手？
三尾妖狐躲避之間，沒有使用那神異的法寶，而是矯若游靈狐一般在岩壁輕捷跳躍，俏臉之上雙目緊閉開闔，淡淡赤紅光芒從她雙目里透出，顯出妖靈的形象。
隨後，她口中發出一聲銳鳴。
那聲音不高，卻清洌凝聚，在地底深淵輕易便傳了出去。
黑色的巨型觸手，在聽到那奇異銳鳴之後，分明出現了一段時間的遲疑。三尾妖狐見狀，連忙繼續催動銳鳴，一邊鳴叫，一邊快速往地底深處而去。「大黑蛭」還記得自己的聲音，這無疑是件好事。
若就此深入，正可借這機會加深對「大黑蛭」的控制。
可惜，她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
迷霧就像是秦燁眼睛，感知力在迷霧的加持下，比在外界更加清晰。與別人置身在秘術中不知所措相反，迷霧對於他而言，就一個「如魚得水」恰如其分！是以遠處三尾妖狐驅散迷霧，他也是知曉的。
不過秦燁本來就不是為她而來，避開了不知何物的巨型觸手后，他很快尋到了路徑，卻又是一個繼續往地下深入的甬道。
站在甬道前，撲面的灼熱氣息無疑昭示他尋找的方向完全正確。
秦燁躍入甬道。
甬道又長又彎曲，整體而言卻是向著某個方向一直往下。越往裡去，甬道里的灼熱氣息就越發明顯。然後，一道氤氳紅暖顏色的光芒，從遠處甬道轉角傳了過來，照射在簽名的岩壁上。
「呼~，」秦燁笑著道，「看來快到了。」
果然，在轉過一處彎道后，他便來到一處巨大的地底岩穴。
岩穴十分寬敞，當中一個熔岩湖泊立刻吸引了秦燁的注意力，其中地火熔岩汩汩而起，像是一處泉眼。只是這泉眼冒出的不是清亮的泉水，而是灼熱無比的岩漿。熔岩湖光芒白熾，灼熱的氣浪儼然有咄咄逼人的氣勢，以秦燁修為也大感不適，感覺熱得難受。中間熔岩最為活躍的地方，那些岩漿竟會冒起一個個大火紅氣泡，爆裂濺起的岩漿甚至升到了半空！
——咦？
直面地火熔岩的震撼，很快被另一件事情分散。
秦燁所在，乃是熔岩湖上空的一片台地。台地蜿蜒向前，在岩穴的另一側，靠近地火熔岩湖泊最為炙熱之處有個岩台石窩，窩中趴著一隻陷入沉睡的巨大生物——錦緞一般毫無雜色的毛髮，在這被岩漿映照為赤紅的岩穴里，顯得就像雪一樣潔白。
一隻，白狐！
優雅，頎長，美麗，安靜。
在它的身後，安靜捲曲的尾巴之處，十分自然地分開細小而又美麗的尾巴，細數一共有六條。
秦燁陷入震撼，原來跨物種的美的確存在，那隻安穩躺在石窩狐狸，讓他再一次為自然造物所欽服！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面對這狐狸，震撼之後他便回想起對方的身份來歷——
《九州風物》有言，狐妖修行高低顯露在外便是尾巴數量的區別。每勤修苦練百年，它們能多生長一條尾巴出來，眼前白狐足有六條尾巴，道行至少得以六百年計。
「六百年修為的狐妖啊，」秦燁讚歎一般地自語道，「若三尾為妖狐的話，眼前這隻狐狸應該被稱為『六尾魔狐』了吧？」
他忍不住往前而行，直到灼熱難當之處方才停下。
身前幾步之外，便是那石窩。
石窩裡，巨大白狐蜷縮其中，緊閉雙眼。此處的空氣就像是著火一樣，呼吸進入心肺之中，好似能把心肺也點燃。而白狐安靜地躺在窩裡，看上去竟有些享受。
然而秦燁細看，頓時發現白狐緊閉雙眼之間，分明有著痛苦的神色。略作思忖，秦燁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他算是知曉為何先前三尾妖狐知曉他的目的地是地底熔岩后一臉緊張，怎麼商量都不同意他入內了。
六尾魔狐受了傷，並且傷勢很重。
感知敏銳的秦燁，能清楚的分辨出白狐逐漸衰弱的體魄，它的日子所剩不多了。想著如此美麗的生靈造物即將凋謝，忽然之間，秦燁的心中竟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不由自主地嘆息了一聲。
然後，白狐尾巴輕輕擺動了一下。
他的眼皮跳動兩下，接著自然地睜開。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身影。
秦燁不動聲色，不過為防萬一他還是在心裏面戒備起來。
沒想到白狐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黑色的瞳孔平靜地就像是一口古井，與它身下汩汩冒起氣泡的岩漿，甚至不斷炸裂飛濺的熔岩湖形成截然相反的對比。
「年輕人，」白狐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不過他的神色十分平靜，淡淡地開口，「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啊~，」秦燁想了一下，回道，「路過。」
「.……」
片刻的沉默。
白狐淡淡地看著他，平和自然地用有氣無力的聲音道：「你是來殺我的吧？」
撓了撓頭，秦燁道：「不是啊。」
「呵呵~，」白狐虛弱地笑了一聲，他的神情總算有了變化，不過看起來很像是一絲淡淡的譏誚，「怎麼，面對我這即將死去的妖狐，你也仍自心存戒備嗎？」
「畢竟你我殊途，戒備是自然而生的反應啊。」秦燁道，「而且，我也並不知曉你呆在這黑石洞底下，怎麼會是為殺你而來？我只是想采些『原陽草』罷了。」
白狐沉默了一陣。
他雖不能洞悉人心，但漸漸也發現眼前之人所言非虛。
饒是性命堪憂，白狐也不由有些意外：「你這人，是正道門下吧？正道中人，不應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嗎？你怎會不想殺我？」
「斬妖除魔不錯，但也無需見到妖物就殺吧？」
秦燁奇怪地反問，倒讓白狐一時語塞，旋即虛弱地趴在窩邊，淡淡地笑了：「有意思。什麼時候正道門派里出了你這樣的人？我若沒猜錯，你是青雲門的人吧。」
「不錯。」
白狐嘆了一口氣，意有所指地道：「青雲門啊，咳。只要不是焚香谷就好——」他輕輕咳嗽了兩聲，一雙漆黑的瞳孔里驀地泛起逼人的神采：「那麼，我再問你一句——三兒在什麼地方？她現在怎麼樣了？！」
沒等秦燁回答，他先前來的甬道中傳來一陣銳響。
緊接著，一道白衣身影架著一團火焰從甬道奔出，幾乎瞬間看到石窩旁邊的白狐與秦燁。她的臉色變得慘白一片，不管不顧地招來一道火龍，把秦燁逼退開去，然後奔到了白狐身前，哽咽道：「大哥，你沒事吧？」
白狐溫柔地看著她，搖了搖頭，目光轉向秦燁。
三尾妖狐匆匆招來的火龍，雖然聲勢不凡，但還奈何不了他。
白狐說道：「三兒，我們可能誤會了。這位正道的門人看起來對我並沒有什麼惡意，只不過——咳咳咳！不管他有沒有惡意，我也不行了啊。」
「不，不，大哥！」
三尾妖狐的眼淚，滴落在白狐雪白的皮毛之上。
「一定、一定還有辦法的！」
白狐沒有說什麼，只是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等了一會，白狐看向秦燁，開口說道：「年輕人，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此地生長的『原陽草』，都已經被我服用來治療傷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