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往來

  那白狐說道:「你若當真只是為『原陽草』而來,恐怕便要空手而歸了。」

  「竟是如此?」秦燁果然皺了眉,雖說周一仙目前暫且無恙,不過真要再拖延上一段時日,恐怕後果難料。只是他身為相師,難不成沒有算到自己此行可能無功而返嗎?

  他隨即環顧一遭地窟岩穴。

  地下空間雖大,但雙目也能看到盡頭。此處岩窟地火熊熊,就他匆匆一看便發現多處適宜「原陽草」生長的環境,可他目光看去,的確未曾見到一株生長之中的藥草。

  這本並不算稀罕的藥草,居然讓秦燁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難不成相信這白狐所言,就此離開去尋另一處熔岩地火之處?

  不提秦燁在心底思索決議,且說另一邊的白狐。他方才與秦燁說了幾句之後,無力耷拉頭顱之餘,似是幾句話就消耗了他極大精力。緊接著,白狐無法抑制地渾身一抖,猛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噗~!

  白狐面露痛苦,張口吐出一蓬鮮血。那血液順著白狐口角流淌,滑過如雪皮毛,紅白映襯無比刺目。不過更多的鮮血卻是落在他身前的石窩,石窩早被炎力烤得炙熱,鮮血一落上去嗤地一聲冒起陣陣白煙。只是頗為詭異的是,那鮮血被炙熱石窩蒸發之前,分明有一股陰冷的白霜從他鮮血往四周擴散,直到被炎熱之力抵消,化作一陣陣水汽煙霧才消失不見。

  「大哥!」

  三尾妖狐大驚失色,連忙扶著他,可是除此之外,她也根本全無辦法。白狐搖搖頭,緩了一陣,抬起頭來看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三尾妖狐柔媚的身影,然後微微一笑。

  不錯,正是以白狐之軀,露出一個親切而平和的微笑。

  只是那笑,卻讓三尾妖狐更加心疼,眼淚無聲滑落,相顧無言,只是面上怎麼也掩飾不了悲戚之色。白狐看在眼中,也不禁微不可查地嘆息。

  「三兒,」白狐忽地輕聲開口,「你,還是走罷。」

  「走?」三尾妖狐惶急而又難以置信地道,「大哥,你要趕我走?」

  「走罷。」

  白狐偏過頭去,避開了她那讓自己看著便心痛難耐的悲戚目光,好一陣方才再度堅定態度,又道,「我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就算繼續苟延殘喘,恐怕也只是多捱兩個月,反而要飽受痛楚折磨。」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掩映在平靜之下的,乃是他竭力抑制的情緒波動。

  「送我最後一程,三兒。」白狐輕輕地說道,就像是幾百年前與她相互依偎時的儂情呢喃那般,「就讓我埋葬在這黑石洞。多少年了,我已然有些記不清了——冰寒之毒入骨的折磨,我再也不想承受,把我拋入這地火炎湖中吧,讓我可以在死亡的時候暖和一些.……」

  「三百年了——」三尾妖狐對他所言,猶如未曾聽聞一般,只是凄然地望著他笑,面上的淚水好似凝珠串成線一般落下,「大哥,整整三百年了。從我修道有成化形,在狐岐山遇見你,我就跟你走了。無論四海八荒,無論天涯海角,從此四處淪落,被追殺,被迫逃亡,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大哥,為什麼,你現在卻要趕我走?」

  白狐露出無奈的苦笑:「我們沒得選了,三兒。從我們暴露行蹤起,這黑石洞就已然不再安全,今日所幸遇見的這位少俠自矜信念,沒有對我這將死之妖痛下殺手。但這並不代表我們遇見其他人也能倖免。更何況,就是沒有別人,我也沒有時間了。」

  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讓他倍感疲倦。

  可眼下他仍自打起精神,略緩了一下便又繼續言說:「可是三兒,你和我不同。我最後的願望,就是想你接下來的生命可以無憂無慮,不必擔心追殺,不必亡命天涯,快樂的活著,那便足夠了!」

  「大哥!」

  那個柔媚的女子雙眼裡早已溢滿了淚光,她聲音哽咽,緊緊地把自己視作生命一樣重要的白狐抱起,「你別說了,別說了!」沒想到看起來如水一般柔弱的女子,異乎尋常地像岩石那般倔強:「大哥,我們一起走!世間之大,總有我們容身之處,不管未來會是如何,我都想陪著你,哪怕是最後一程!」

  火紅的地底岩窟,幽幽地傳開一聲嘆息。

  一對,苦命鴛鴦!

  人的命運往往各不相同,悲傷卻異曲同工。妖,似乎也一樣。

  沉浸在悲傷里的兩隻妖狐,齊齊抬起頭來,他們一時竟把眼前這青雲門的年輕弟子給忘了。而身上陡然凝注了兩束目光的秦燁,也立時從慨然感嘆里脫出。

  「啊,」他張了張嘴,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進而便有些尷尬了起來。

  他其實無意留在此處竊聽別人多舛的命運,只不過先前一時思量,沒有離開。回過神來聽到悲戚傾訴的話語,漸漸倒被兩隻妖狐的故事吸引,下意識也跟著沉浸進去,一直聽到了現在。

  「唔,」秦燁看著三尾妖狐逐漸戒備的目光,略顯尷尬地隨口岔開道,「原來是中了寒毒啊,難怪需要這般炙熱難當的地火岩窟鎮壓——唔,原來如此。」秦燁抬起頭來,雙目明亮,似有光華閃動。

  他的目光落到那兩隻妖狐的身上:「我想我應該猜到你的傷勢是從何而來了。」三尾妖狐聽到此言,柔美的眼中浮現厲芒,溫潤的唇角竟露出兩顆尖銳的利齒,示威一般地低沉嘶吼。不過她顧及身邊的白狐,終是心有牽挂,沒有立刻奔襲過來。

  對此,秦燁只是淡淡一笑。

  他知道對方的戒備來自何處,不過他更知道三尾妖狐有白狐在身邊,必然投鼠忌器,不會妄動。本來他隨口一說,並未想太深入。沒料到就這麼兩句話反倒讓他代入思路,聯想此前白狐無意中說出的線索,倒讓他將這白狐傷勢的來歷推測了出來。

  只聽秦燁開口,語氣篤定地道:「你身上的傷勢,是來自那位神秘的上官前輩吧。」

  「老賊!」

  時隔多年,再度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那人的名姓,三尾妖狐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低聲罵出的同時往身下岩石揮掌擊出。潔白衣袖拂過之後,那塊經過地火灼燒堅硬無匹的岩石表面,立時多了三道深深的爪痕!

  不過,秦燁敏銳的感知到,三尾妖狐憤怒的背後還隱藏著另外的一種情緒。而那種情緒,便是她不願承認的、被深深隱藏在心底的畏懼!

  「沒錯,的確是上官老賊打傷的我。」

  相比色厲內荏的三尾妖狐,白狐顯得平靜多了。倒不是他多年之後,已經仇恨忘卻心下釋然,而是知道仇恨無法報復,認清現實之後的無奈罷了。

  白狐清澈的目光看著秦燁,微帶讚賞:「年輕人,你還真是心思敏捷啊。我只是提了句『焚香谷』,你就猜出了上官策。」

  秦燁一笑置之,回道:「也不是什麼難以揣測的謎題——畢竟焚香谷修『焚香玉冊』,多是陽屬、火屬法寶為主。唯一與眾不同、另闢蹊徑的前輩高人,也就只有焚香谷的第二高手上官策上官前輩了。」

  說到這裡,他也不禁好奇地看著兩隻妖狐,問道:「據我所知,焚香谷這位上官前輩駐守門中秘地,極少出外行走。你們兩個又是如何招惹到他,使其要以這般寒毒傷人,經年折磨不休的手段來對付你們呢?」

  「哼!」三尾妖狐面若冰霜,不悅地道,「青雲門的小道士!有些事情,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三兒。」

  白狐溫柔地喚了一聲,三尾妖狐這才按捺著沒有發作。

  很明顯,秦燁一句話問到了兩隻妖狐敏感而緊張的要害之處!

  對此他沒做期待妖狐會回答,本來秦燁也僅是好奇而已,但他沒想到那白狐也出人意料,竟是虛弱的笑了一聲之後,淡淡地開口道:「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事情的起源便是為了一件威能絕倫的法寶罷了。」

  「大哥!」

  三尾妖狐神情焦急,道,「此事事關重大,怎麼能輕易就說出來呢?」

  白狐微笑著安慰她:「不要緊的,三兒。其實就算我們不說,以這位少俠的敏銳才智,只怕早就有所懷疑了。」

  秦燁不置可否,只是點頭道:「也是。修士之間,若非立場世仇,也就只有奇珍異寶能引來如此仇恨了——就是那件碧玉圓環的赤色圓鏡吧?的確神威內斂,威勢不凡。」

  三尾妖狐見他不為所動,驚訝道:「你,難道不打算從我們手中將它奪回去?」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秦燁笑著反問,「就因為青雲門與焚香谷同為正道門派嗎?」白狐低頭若有所思,三尾妖狐臉上則是毫不掩飾的古怪,彷彿見到什麼極為顛覆的奇景一般。

  秦燁搖搖頭,嘆道:「正道門派面對邪魔外道肆虐人間,自然應當守望相助,責無旁貸。可若是上官前輩自己的恩怨糾紛,我區區一個青雲門弟子,又以何種身份插手其間?」

  又看了眼三尾妖狐身前的「玄火鑒」,道:「你這法寶雖好,但既然與焚香谷沾染到一塊兒,我可不想因為它惹上麻煩。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因為覬覦神物而對你們出手的,且收好罷。」

  「既然此處沒有了『原陽草』,我也就此告辭。兩位既是妖靈,不管今後如何,希望兩位念在修行不易,切莫做那不釁生靈、凌虐弱小的惡妖才是!」

  言罷,轉身便走。

  乾脆利落到讓三尾妖狐都疑心是否有詐。不過等到秦燁順著熔岩湖泊的高台,一路不停,很快便順著高台走到進入地底的甬道。片刻之後,甬道光線逐漸暗淡,終是又恢復地底深淵的漆黑。

  秦燁離開了地底熔岩的洞窟,又來到了那處深淵底下。

  忽地,身後風聲漸近,一個熟悉的氣息快速接近。秦燁站定原處,迴轉過去,幾息之後便見到一個恢復柔媚如水的白衣女子。

  「喂!」三尾妖狐遠遠地對他喊道,「你不是要『原陽草』嗎?其實這底下除了那一處洞窟,還有一個地方也有地火岩漿,也有『原陽草』相伴而生。」

  秦燁沒掩飾自己的詫異。

  「你,怎麼突然又願意告訴我了?」

  三尾妖狐淡淡地道:「是大哥讓我告訴你的。」

  她的世界里,永遠只有那隻白狐,所以說完之後,她沒有片刻停滯便轉身回去。黑石洞已經不適合他們躲藏,再怎麼擔憂無奈,也得立即離開了。不過她沒走出幾步,秦燁的一句話叫她立刻停在了原地——

  「唔。」

  「你既然告訴了我『原陽草』的消息,那我也便告訴你一個消息罷——那隻六尾魔狐體內的寒毒,其實並非絕然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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