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此時的安國公世子夫人失卻了一貫的鎮定與從容,看不出這個在白天的時候抵抗住了蠻橫無理的安國公老夫人找茬,言語犀利、句句如刀,逼得安國公老夫人無法再找麻煩,更是在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中沒讓安國公老夫人抓住一點兒把柄。
確實,單從外表上,很討人喜歡的安國公世子夫人看著就不像是殺伐決斷、果斷冷靜的世家宗婦,更像是家中受寵,婆家也疼愛的無憂無慮的幼子媳婦。但是出生江左樓氏的安國公世子夫人,作為家中嫡次女,自小就是受了嚴格的教育的,心機、手段、管家理事等樣樣不缺,不然也不會入了安國公夫人的眼,放著滿京師的大家閨秀不選,去江左選了樓氏女來。安國公世子夫人進府之後,被安國公夫人帶在身邊手把手調教了好幾年,才將中饋交給了安國公世子夫人,安國公世子夫人與明氏和三夫人秦氏關係處的都很不錯,也是真心疼愛從小不能長居安國公府的葉皇后,最重要的是,葉皇后比庶出的小姑子們好相處多了,既溫柔又貼心的。
安國公夫人相反十分平靜,安撫的拍了拍安國公世子夫人的手,神色平靜和溫和,「善愛(安國公世子夫人名樓善愛),人固有一死,不必太過悲傷,我跟你說的事情,就別說出了,你是長媳,擔的事情多,吃的虧也多,也是辛苦你了。慎之,忙於公務,陪你的時間也少,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靠你操持……以後啊,也要對自己好一點,別把自己逼的太緊了,若是你有個不好,這一家子可該怎麼辦?」安國公夫人輕柔的撫摸著安國公世子夫人的頭髮,如同幼時不開心時,母親對自己的安撫。
安國公世子夫人摟抱著安國公夫人的腰,臉埋在安國公夫人的懷中,搖搖頭,「母親,別說這般喪氣的話,我去求陛下,讓隱林的人給您看看,總歸是有法子的。」
「善愛,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此事就不要說出去了,趁著我現在還能動,總得要為你們多做點打算,把後路給掃清了,不能擋住你們前進的路……」
「母親,您與國公爺和離吧!」安國公世子夫人臉上掛著淚,面容堅決,「母親您苦了一輩子,為著我們,為著定國公府,這麼多年,您何曾真正的輕鬆、愉快過,您這病也是思慮過甚才如此……」
安國公夫人聽著有些不對的打斷,「善愛,你在胡說些什麼呀,我可是御賜的正一品安國公夫人……」
「母親,您聽我說,」安國公世子夫人用手胡亂的擦了擦眼淚,神情格外的堅毅和熱切,「您是如何嫁入這安國公府,您在這府里過得日子如何,您不說,不代表我們看不到。以著定國公府,您的本事,您本不用困在這污糟不堪的安國公府,您自有一段更好的人生。夫君、二弟、三弟、妹妹不是圈住您翅膀的籠子,是國公爺的手段。如果讓夫君選擇,夫君是期望您和離的,是不想著您一輩子待在這裡的。您的一生都已經拜拜揮霍在了這裡,余后的時光,您得自己來決定,為您自己,不是為了我們。母親,您總是勸我要對自己好點兒,為何,您就不能對自己好點兒呢?夫君走的時候說了,如果可以,希望您和離,二弟和三弟都是這個意思。妹妹,她雖然不知情,這些事情被我們壓著不讓她知道,她那麼聰明,肯定知道,也肯定是同意的。母親,既然現在有這個機會,您就應該把握住,而不是為了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把自己最後的時光都給填埋進去。」
安國公夫人臉上微微顫動,眼裡閃著微渺的光芒,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有些釋然和驕傲,「我從未想過,你們既然這般大膽,正不愧是我的孩子們。」
然後,安國公夫人搖搖頭,「對於我來說,和不和離並不重要,很早之前起,我就當我丈夫死了,我不過是獨自養著孩子的寡婦,於我來說,未出閣前的美好期望已是昨日黃鶴,不可追矣。因為孩子,我才有了人生寄託,你們從來都不是我的拖累,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珍貴無比的寶貝,我是願意為了守護我的寶貝們,可以拼盡全力並為此付出生命的,你們是我找到我人生意義的所在。所以,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安國公夫人眼眸中含光,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我原本以為我好不容易不用跟我討厭的人同眠,是件高興的事,唯一讓我不快的就是死後要同穴,偶爾想想,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經歷的糟心事情多了,想想死後跟他同穴也不是那麼難受了。頂多閉眼的時候,最後看一眼我珍愛的寶貝們,然後也什麼都不想直接去奈何橋邊喝了孟婆湯,什麼都記不起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你這樣說,我倒是有了想法,等我死後,把我的靈柩送到嘉峪關吧,也讓我死後也能安寧些。」
安國公夫人透出的狡黠機靈的神色,安國公世子夫人很熟悉,這是她的夫君安國公世子葉承宗私下經常露出的神色。
安國公世子夫人呆了一下,然後瞭然的笑了,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珠,多了幾分超然之美。
有了主意,安國公夫人與安國公世子夫人便饒有興緻的盤算了起來。
睡的正熟的苗苗突然不知何故的驚醒,用手揉了揉眼睛,借著床角的燈盞發出的微弱的光芒,苗苗便坐了起來,帶著幾分睡意,小聲道,「阿煦,你怎麼了?是做了噩夢嗎?」
三皇子沒有例會苗苗,頭埋在膝蓋中,雙手環著身子,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苗苗頓時就清醒了,看了眼不知道何時睡到床角、四仰八叉打著小呼嚕的榮哥兒,想了想,便沒有叫醒榮哥兒,坐到三皇子身邊,輕輕的拍著三皇子的背,細細的問到,「阿煦,你是不是做了噩夢?那你講給我聽,你就不害怕了。」
三皇子慢慢的抬頭,臉上還掛著眼淚,苗苗用衣袖給三皇子擦淚,然後小聲的問,「阿煦,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三皇子想搖頭,然後又老實的點點頭,聲音中還帶著幾分哭意,「我很想我母后,我都好久沒見到她了,我也想父皇,可是父皇說,男孩子不能哭,只有膽小鬼、懦夫、無能的人才會哭,我不是膽小鬼,也不是懦夫,我就是很想我母后,想早點見到他,也不知道我母后現在到底好不好……」
苗苗耐心的聽著三皇子哭訴,等三皇子止住了哭聲,才安慰道,「阿煦,你才不是膽小鬼,你又聰明,又厲害,比榮榮強多了。男孩子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榮榮前幾天都還哭了了,我都沒笑他,我娘說了,小孩子嘛,該哭就哭,該笑就笑,該鬧就鬧,總板著臉,做人也沒什麼意思。再說了,你現在還是小孩子呢,哭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三皇子心裡有些贊同苗苗的話,嘴上卻反駁,「父皇說,我啟蒙之後,我就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窩在母后懷裡,我是皇子,要謹言慎行,從容不迫,凡事要穩如泰山,張弛有度,不能說失了皇家的威儀與風度。哭叫吵鬧,有失身份,不是我應該做的。」說完,又難受般的低下頭。
「可是,你現在不是三皇子呀,」苗苗拍著三皇子的背,振振有詞的說,「你現在是小湯山別院的周煦,不是宮裡的三皇子,三皇子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失態,不代表周煦不可以啊,周煦想幹嘛就幹嘛,想哭就哭了,也沒人看笑話,相反還有很多人勸你呢?你看,」苗苗指了指正在睡海中徜徉的榮哥兒,「上次榮榮描紅沒寫完,被爹爹打了手板,他不是也哭了嗎,大家都圍著他安慰,也沒人說他不該哭啊。不過,娘說了,長大了就不能在廣庭大眾前哭了,要是難受了,私下哭一哭也沒什麼的。不過,什麼叫長大了呀?什麼時候是長大了呀?」苗苗扭頭看著三皇子,微蹙的眉頭有些為難,「我有點不想長大,長大了要學好多東西,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感覺沒現在好玩。」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叫長大了,」三皇子也不哭了,認真的回答苗苗的問題,「應該是啟蒙吧。」
「那我現在就不是小孩子了嗎?」苗苗噘嘴,有些不樂。
三皇子忙勸慰,「你還沒正式啟蒙呢,你還是小孩子呢。你爹爹和娘親不是說了么,明年就給你和榮榮正式啟蒙的,你現在還是小孩子。」
「明年呀。」苗苗認真用手指盤算明年還有幾個月,數了一遍,有些高興有些不高興,「啊,現在都九月了,那也沒多久了,我還想當小孩子當長一點呢。」
「其實能不能一直當小孩子不重要,」三皇子很認真的對苗苗說,「我母后說了,人的一生很長,會經歷很多事情,不要去害怕還沒發生的,只享受好每一個階段就行了,這叫及時行樂,要好好活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