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安國公夫人是在京師初雪後放晴后的第一天去的,在此之前京師小半個月來天氣一直都是風雨烏雲不斷,晨起灰白的天際,在白雪的映襯下在天際邊微微露面的晨陽都透出了幾分的羞澀,深入骨髓的冷,冷得心都結了冰。
安國公世子夫人醒來后,莫名的心慌,顧不上洗漱,跑到正房的內室,就看著徐嬤嬤臉上的淚珠,「世子夫人,夫人去了。」
安國公世子夫人顫了顫,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中滑落出來,安國公世子夫人緊緊的抓著門框,保養極好的手背上根根露出的青筋猶如垂死之人的肌肉鬆弛露出的筋脈,安國公世子夫人用力的逼回眼淚,努力使自己平靜些,可還是掩蓋不住心中的傷痛,「來人,去報喪吧,讓管事們把府里都按規矩布置吧。」
這時候,得信的秦氏不顧身子虛弱也跑了過來,安國公世子夫人見狀忍不住呵斥秦氏,「你怎麼過來了,你還在月子里,趕緊回去。」
「不,我不,我要見見母親。」秦氏哭得毫無貴夫人的儀態,如同孩子一般。
在得知葉承英受傷,葉承源夫妻戰死之後,秦氏受了驚,動了胎氣,還在保胎時,安國公夫人被刺傷的消息被她給知道了,激動之下,孩子沒能留住,是個已經成型的男胎,秦氏自然又是遭受了一番重創,一直躺在床上沒能起身。
安國公世子夫人保住秦氏,忍住傷痛安撫秦氏,「寶兒,你現在身子要緊,不要哭了,若是母親在,肯定會不高興的,母親不希望看到你為此糟踏自個兒,三弟也快回來了,你如此這般,叫三弟如何撐得住。」
「我知道,我知道。」秦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我就是難受,發生太多事了,嫂嫂你讓我哭一哭,哭完了我就好了,我總得要為母親哭一哭。」
在正房一片哭聲中,有丫鬟跑過來,臉上同樣帶著淚痕,急的不行的樣子,「世子夫人,國公爺在院門口,帶了好些個侍衛,說要見夫人,古媽媽她們快頂不住了。」
秦氏一聽,頓時就不哭了,柳眉倒豎的要衝出去,「我去攔住……」
安國公世子夫人手拿帕子捂住秦氏的嘴,秦氏很快就暈了,安國公世子夫人將秦氏遞給服侍她的人,低聲吩咐,「照顧好三太太。」
安國公世子夫人走到院門時,就見到守門的婆子和侍衛們死死的抵著門,門外的撞擊聲不斷。
安國公世子夫人冷靜的吩咐,臉上一邊寒意凜然,「把門打開。」
侍衛婆子們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抽開門栓,門剛要打開,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沖了進來,守衛的侍衛和婆子們見狀攔住了要進來的人,安國公站在台階下,死死的盯著安國公世子夫人。
場面頓時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安國公深吸了好幾口氣,殺人的目光如刀劍般落到安國公世子夫人身上,逼人的氣勢讓場上侍衛婆子們都有些擋不住,安國公世子夫人卻絲毫不為所動,似乎眼前的安國公對她來說,並不意味什麼。
安國公世子夫人垂下眼睛,似乎在蓋住眼底的不悅、厭惡、反感等,「國公爺,陛下吩咐過,不要打擾夫人的安寧,您還是別違抗聖意,如今國公府是禁不起您的折騰了。」
安國公冷笑一聲,似悲愴似憤然似怨恨似惱怒似不甘,各種情緒交織,「我倒是不知道,這院子,我居然是進都進不得了,世子夫人果然好大的威風,真不愧是江左樓氏女,我倒是要問問樓氏一族了,哪家的規矩,妻子死了,還攔著丈夫不讓見,這可真是好家教。」
「國公爺,」安國公世子夫人面色根本沒有任何變動,語氣更是冷了三分,「母親早於您說過,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母親至死都不願見您,便是看在皇後娘娘的面子上,您也不應該擾了母親的清寧,讓她走的也安生些。」
安國公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看向安國公世子夫人的目光是恨不能生啖其人,牙關緊咬,似乎又是在竭力的忍耐。
安國公世子夫人確實沒有那麼多心思跟安國公周旋,直接說道,「世子爺還活著,母親總算不是死不瞑目了。」
安國公世子夫人這話一出,在場的人無不嘩然,安國公的臉色頓時黑得跟雷暴天一般。
安國公世子已經失蹤半年多了,雖然至今沒有找到屍首,但是戰場中找不到屍首也不是什麼特殊的事情,尤其是安國公世子是帶著人去追逐敵軍首領時消失在草原上的,草原上的變故太多了,沼澤地、狼群等。在西羌人退出玉門關后,還是沒能發現安國公世子的絲毫蹤跡,傳言多以為安國公世子已經死在草原上了。都勸著安國公早點定下繼承人,若不是安國公夫人一力堅持不讓發布安國公世子的訃告,只怕是安國公這會讓連下一任世子都給定下了。
「此事,陛下也已經知道了。」
安國公世子夫人這話一出,安國公就知道,正院的門,他是進不去了,他是絕對見不到安國公夫人的。
他只是沒想到,安國公夫人真的是說到做到,說不見就不見,夫妻一場,簡直是半點兒情分業務,這個世界上,還真沒有比她更心硬更無情的人了,當初自己就不該……
安國公府和濟寧侯府中間隔了一座府邸,消息送到濟寧侯府的時候,濟寧侯夫婦正在用早膳,本來還歡聲笑語的屋子頓時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清,苗苗放下勺子,榮哥兒則有些茫然。
苗苗緊緊握著榮哥兒的手,榮哥兒似乎這才明白過來,他對安國公夫人並不陌生,相反他還挺喜歡安國公夫人的,小孩子單純,不會掩飾情緒,再聰明的孩子,對於未知的死亡還是帶著幾分懼怕,然後苗苗和榮哥兒很有些傷心。
濟寧侯也沒了用早膳的心思,談了口氣,對濟寧侯夫人道,「都是通家之好,國公府如今只有樓氏一個年輕婦人操持,偏生國公府最近也不安寧,你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些什麼忙。」
濟寧侯夫人也嘆了口氣,帶著幾分傷感,「妾身知道,侯爺您就安心吧,便是您不說,妾身於情於理都得過去看看。只是陛下派禁衛軍守著國公府,也不知能不能進去,侯爺,您要不要去探探路?」
「嗯,」濟寧侯點點頭,朝苗苗和榮哥兒笑了笑,「用完早膳,你們就乖乖的讀書,不要鬧事,聽到了嗎?」
苗苗和榮哥兒乖巧的點了點頭,把想說的話給壓了下來。
濟寧侯夫人看著苗苗和榮哥兒臉上透出的想法,摸了摸苗苗的頭髮,「國公府最近事情多,你們兩個太小了不方便過去,等以後曾祖母再帶你們過去,聽話呀。」
苗苗和榮哥兒有些失望的點點頭。
用完早膳后苗苗和榮哥兒就被人帶到了濟寧侯夫人的內書房,兩個人乖乖巧巧的描紅,坐不了一會兒,苗苗便放下手中的筆,一臉的擔憂的看著榮哥兒,「阿煦要是知道他外祖母死了,肯定很傷心,要是他現在這裡就好了,我們還能安慰她。」
榮哥兒談了口氣,「要是我再大點就好了,就能進宮安慰他了。」
龍鳳胎想著小夥伴三皇子傷心難過,都沒有了練字的心思,齊齊嘆氣之後,開始動起小腦袋想怎麼去見三皇子,怎麼安慰小夥伴。
結束小朝會廷議后,昭帝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榮德便把安國公夫人去世的消息給稟報了,昭帝莫名的心慌了兩三下,點了點頭,照例吩咐榮德讓他把消息給瞞住,不讓皇後知情。
昭帝能讓人瞞住葉皇后,卻瞞不過三皇子,在他見了安國公夫人之後,心裡就一直懸著,總擔心安國公夫人會挺不過去,還偷偷摸摸的半夜裡躲在被窩裡念起佛經來,這是昭帝一直明言禁止的。
結束了上午的課程,三皇子是要跟昭帝一起用午膳的,一進殿,他敏銳的察覺到了細微的不對勁,三皇子安靜的用完午膳后,準備下去休息的時候,鼓足了勇氣的開口,「父皇,我想去見見外祖母,也不知道外祖母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昭帝只是朝榮德示意了一下,榮德便眼明手快的抱了三皇子,出殿之後,榮德小聲說,「小祖宗哦,您可別惹得陛下不高興了,國公夫人那邊,奴才給您打探消息去。」
三皇子狐疑的看著榮德,榮德一臉正經的保證,三皇子總算是臉色好了些,趁著三皇子不注意,榮德也輕輕的鬆了口氣。
用完晚膳后,昭帝才去了內殿,陳掌事低聲彙報了葉皇后的情況,昭帝定了定神,做出一副輕鬆的模樣進了殿,葉皇后靠在七寶琉璃彩雲環月美人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昭帝走了過去,抱住葉皇后,剛要開口說話,見葉皇后一臉色淚水,頓時就嚇壞了,「觀音婢,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來人啊……」
葉皇后按著昭帝的手,眼淚不斷滾落,悲傷凄然的問,「五郎,我母親是不是……走了?您別瞞我,跟我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