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安國公世子搖搖頭,「不是,這些年安西侯府刻意低調,不過是為了淡化老夫人若羌公主的身份,安西侯的那個妾室,便是安西侯府知道其身份的也沒幾個。烈陽之火不會出自安西侯府,我已經再去查了當年從王宮逃出的人了,年代太過久遠,加上那些人刻意隱藏行蹤,一時追查起來很難,如今西北局勢不穩,我不敢用大動作,我的想法跟陛下一樣,應該是京師那邊出手的,妹妹這次中毒,是早就籌劃好的,只是他們手腳太乾淨,我抓不到痕迹。」
舒千泊一語中的,「你還是懷疑鎮國公府。」
「是,」對於舒千泊,安國公世子態度坦然,「這次,牽涉的人太多太廣了,但是鎮國公府不僅沒參與進去,反而還拒絕了拉攏,提前密告給陛下,由不得讓人不去懷疑。當年鎮國公府為了讓林德妃成為洛王正妃,花了多少年籌謀讓先帝才點頭同意,可若不是陛下瞧中妹妹,皇后之位應該是林德妃的,善愛跟我說過,林德妃肯定很愛陛下,不然,以她鎮國公府嫡女的身份,沒必要去做側妃的。這些年,林德妃一直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實在不像她閨閣時的行事作風。陛下應該對她也是有懷疑的,不然,後宮的宮權應該落到她手上,而不是現在這般防著她。」
「林飛親自教養並寄予厚望的孫女,那會是個安分守己、簡單低調之人。林若望手段不輸於其父。若不然,也不會從孝安皇后逝世后能安然脫身,叫先帝都器重三分。」
林飛是老鎮國公,即林德妃的祖父,林若望是鎮國公,林德妃之父。先鎮國公夫人林長孫氏與孝安皇后是嫡親姐妹。
舒千泊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子,他從來不會小看女人,相反,他覺得有些女人的本事能力是不輸給男子的,只是身份限制,依靠男子罷了,「看來,我之前是疏忽她了,沒想到鎮國公府倒是還有個厲害人物,既然這樣,我還是有些擔心,陛下跟林德妃畢竟是表兄妹,便是念著孝安皇后,林德妃有朝一日能奪得聖寵,也不是沒可能。」
安國公世子卻是不同的看法,「陛下不是個能讓人擺弄之人,否則還真能如了鎮國公府的籌謀。後宮的詭計伎倆陛下未必不清楚,只是他太過自傲,這一次,陛下跌了個跟頭,後宮權利他是不會交出去的。小舅舅,您不要忘了,陛下跟先帝一樣,可都是個痴情之人,陛下是不會讓走先帝的老路,您啊,就放心吧。」
舒千泊眉頭松展,自嘲道,「倒是我身在局中,看不清局勢了,如此這般,我就放心了。明日你就要回去了,回京師之後,你該如何跟陛下說。」
「實話實說罷了,」安國公世子很放鬆,「以陛下的手段都查不出,我就更不能查出來了,再說了,這本來也是事實。不過,」安國公世子神色瞬間的嚴肅且堅毅道,「不管怎麼樣,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查出,這烈陽之火究竟是出自誰的手筆。」
先帝文帝的陵墓為盛陵,為二皇子被罰守陵之地,盛陵陵園的偏殿西正間是二皇子的起居之地,此刻,他端正的跪坐在內室里一衣櫥前,櫃門打開,裡面擺放一個小小的神龕,神龕正中是廢人江氏的牌位。
自從乾德三年江氏一族三族盡誅,充容江氏貶為廢人便賜死之後,其屍首被被直接在宮內焚燒,骨灰隨意丟棄在枯井中。江氏身前服侍之人幾乎都被處死,但二皇子身邊服侍之人,昭帝並沒有怎麼處理,原先江氏給二皇子選用的心腹算是都保留了下來,其中有些人另尋了門路,但還是有些忠心耿耿之人一直跟著二皇子到了盛陵。
二皇子年紀雖然還小,自小並沒有得到多少來自於昭帝的關愛,一直養在江氏身邊,母子感情極深。江氏屍骨無存,作為人子,他只能暗地裡私設牌位偷偷祭拜。
二皇子的內侍福全一直守在次間,聽得門外的動靜,立馬拉了拉鈴,二皇子動作迅敏的關上門,飛快的跑到床上躺好。
福全攔住了要進去的女官,低聲道,「殿下今日有些不適,已經休息了,還請姑姑不要打攪了殿下休息。」
中年女官常年神情淡漠無波,對於福全的阻攔還是有幾分忌諱,雖然二皇子被發配守陵了,畢竟是皇子龍孫,而且福全是二皇子心腹得用之人。女官還是有些見識的,不想宮裡那些慣常踩底捧高的內侍宮婢,前朝後宮,世事都是變化莫測,如今二皇子落魄,也不知道那一日就能坐上高位,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樣的事情前例實在不少。
中年女官朝內室望了望,見裡頭安安靜靜的,便朝福全微微頷首,退了出去。
福全帶著些許的恭敬送了女官出去,又侯了好一會兒之後,見沒人進來,便進去了內室,跪在床上,小聲道,「殿下,都走了,您安心了。」
二皇子坐了起來,福全機敏的掀開床帳,見二皇子眼眶含淚,忙小聲的勸道,「殿下,您可得忍著點才是,這陵園裡頭個個眼睛尖銳的厲害,可別讓人察覺了。」
「今天是我母妃的生辰,」二皇子雙手環住雙膝,眼裡的淚無聲的落下,「我連祭拜她都得要偷偷摸摸的,連哭都不能。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二皇子抬頭時,蓋不住的野心和怨恨,「我的要讓所有人跪在我母妃的牌位前,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做到。」
「殿下,娘娘在天之靈,肯定會很欣慰的,」福全年紀雖不大,可也是江家花了大價錢培養的忠心之人送到二皇子身邊的,也是有幾分見到,「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現在需要靜下心來,安心讀書,慢慢集聚自己的力量,奴才相信您一定會做到的。」
二皇子睜大了眼睛,眼睛里盛滿了嫉妒、怨恨、不甘,與隱隱約約的羨慕,「李玄暉應該高興了吧,父親終於封了他做太子。可做了太子,不一定就能做皇帝,歷朝歷代,多得是成不了皇帝的太子,也多得是,不是嫡子做的皇帝,來日方長,我等著。」
「誒。」福全面含笑容,欣慰的點點頭,「您這般想就對了,您還得自個兒撐起來才行。殿下,明個兒,您可不能再露了行跡,今兒個就是個不謹慎,不然劉姑姑也不會過來了。」
二皇子點了點頭,有些殷切,「外祖父留下的人,有消息了嗎?」
福全神色黯淡了幾分,斟酌著用詞。
二皇子面上帶著惱怒,語氣卻在寬慰福全,「你不用在意,這世上多是勢利之人,沒必要如此,等我強大了,不用我開口,他們自然會一個個的靠過來。現在,咱們得好生籌劃一番,這陵園不能久待,得早日回宮才是正道。」
「是這樣的,是的好好的規劃才行。」
隨著天邊最後一縷晚霞落下,暮色染上天際,半圓的月越發的靈透起來。燈火點綴猶如白晝的御書房,清越郎朗的讀書聲是最佳的音樂點綴。
「……世無常貴,事無常師。聖人常為無不為,所聽無不聽。成於事而合於計謀,以之為主。合於彼而離於此,計謀不兩忠,必有反忤。反於是,忤於彼;忤於此,反於彼;其術也。用之天下,必量天下而與之;用之國,必量國而與之;用之家,必量家而與之;用之身,必量身材能氣勢而與之……」
昭帝單手支額看著太子挺直腰背的,流利的背書,眼神中流露出驕傲來。
「……故忤合之道,己必自度材能知睿,量長短、遠近孰不如,乃可以進、乃可以退,乃可以縱、乃可以橫。」
背完之後的太子鬆了口氣,帶著緊張、期待的看著昭帝。
昭帝直起身,眉頭微皺,「太子,喜怒不形於色,你這樣子,很容易被人猜出心中所想,這是為君之大忌,今日所背內容抄寫十遍。」
太子竭力的掩飾低落的情緒,恭順道,「諾,兒臣遵旨。」
「你舅舅們還教了你些什麼?」
「三舅舅給兒臣講了一些軍中的故事,比如有個百戶喜歡喝酒斗錢,屢次生事,就要被上級處罰時,剛好三舅舅經過,發現此人能言善辯,又善於偽裝,便拔了他去做斥候,此人居然乾的極為出色,還升了千戶。還有有個千戶戰場上十分勇猛,屢次立功,但因美色之故,一直不能升遷,都是諸如此類。」
昭帝神色依舊平靜淡漠,心中卻是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中,安國公世子本事能力出眾,就是脾氣太過倔強傲慢,這是世家子的通病。相對來說,已逝的葉承源雖然為人處世低調,才智極為出眾,這是先帝親口讚揚過的。相對來說,有珠玉在前的兩位兄長,葉承英就顯得格外的平淡無奇,這也是世情,有能幹的兄長頂著,幼子一般備受寵愛,本事能力平平,享受家族餘蔭罷了。
聽得太子的話,昭帝知道,他算是看走眼了。
不過,先安國公夫人教導出來的孩子,哪一個又是真的簡單呢?
昭帝低垂眉眼,溫言問道,「那你大舅舅呢,你大舅舅教了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