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時間如屋檐下懸挂的冰柱被冬日暖陽下遺落的水滴,靜悄悄地落到台階下的青石上,一陣驚雷陣陣的綿綿春雨,一陣帶著午後燥熱的瓢潑夏雨,一陣帶著豐收香甜的蕭瑟秋雨,一陣帶著呼嘯北風的冰雪冬雨,在沒有下雨的時節,就那麼安靜的被人遺忘著,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哦!原來又是一年的光景過去了,往複幾次之後,原來成長就是這麼一件讓人毫無意識卻又清楚四季變化的事情。

  太子和謝研坐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邊上是修築的荷塘,幾尾豐滿圓胖錦鯉自在的游來游去,兩個人懶洋洋的隨意餵食,不時的說上幾句話。

  不管是從廊檐還是從池塘對面,凡是能瞧見廊檐下這一對俊秀出眾的少年的僕婦婢女們,總是會放慢了腳步,微微側頭的偷看,有年紀小小的丫鬟似乎被光眯了眼,走不動腳,年長的媳婦子便拉了她的耳朵,捂住嘴,好叫她不能打擾了少年們的清寧時光。

  京師中的勛貴世族中從來不乏姿容出眾的男子,太子和謝研就在金字塔的頂端,十三歲的少年,有了成年後的大致框架,也因出眾的姿容隱隱透出養尊處優的出身帶了雌雄難辨的特質,太子儼然全然繼承了昭帝年輕時的風姿,讓一些追隨昭帝多年的臣子門恍惚間回到了青蔥年華中。

  而謝研,同樣是少年般的謝譽的複製品,原本龍鳳胎謝研和謝碧沢小時候其實只有五六分相似,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卻越長越像,穿了同樣的衣服站在人前,便是謝譽和傅氏也要花點時間才能分辨。不過現在分辨兩人很容易,在今年,謝研突然從身高上就超過了謝碧沢,這讓謝碧沢很是氣惱了好幾天,還是謝研哄了她好久才高興起來。

  謝研換了個姿勢,將頭靠在朱漆廊柱上,喚了貼身小廝立秋過來,吩咐道,「你再去催催,讓她們動作快點兒。別磨磨蹭蹭了,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立秋討好的笑了笑,動作很麻利的離開。

  「此時還早,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太子很悠然,「再說了,你催也沒用,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又何必浪費口舌。」

  謝研瞪了一眼太子,私下也不用拘束於世俗禮儀,相處也是極為自然,「難得休沐,我本來是想去馬場騎馬的,這次高昌國上貢的馬極為不錯,尤其是那匹雪花銀鬃馬,我可是一眼就瞧中了,好不容易陛下鬆口了,就想休沐的時候過把癮,這下全廢了,也不知道下次休沐能不能騎得上。」

  太子隨意撒了一點魚食,瞧著錦鯉們懶洋洋的吃食,隨意道,「你要是實在喜歡那匹雪花銀鬃馬,回頭我跟父皇說說,賜給你唄。」

  謝研臉色一僵,連忙拒絕,「可別,可千萬別,要是陛下真的賜給我了,我爹的臉色就該難看了,你也知道我爹那脾氣,我可不敢要,偶爾騎一下就很滿足了。再說了,我要是得了雪花銀鬃馬,估摸著也沒安生日子過,起碼大姑娘就要嘮叨我好幾天,耳朵都不得閑。」

  「偷偷摸摸的又在說我什麼?」謝碧沢突然開口,嚇得毫無防備的謝研差點從美人靠上滑落,等手忙腳亂的站好,拍了拍胸,抱怨道,「也不讓人通報生,怎麼幹些神出鬼沒的事情!」

  「哼」謝碧沢冷哼一聲,氣勢洶洶的走到謝研面前,「若不是如此,我能聽得到你真心話,我怎麼就嘮叨你了,怎麼讓你耳朵不得閑了。」

  「行了行了行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謝研哪敢得罪謝碧沢,忙討饒。

  「每次只是嘴上說說,從來不改正,古人都說,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呢,就從來沒聽見心裡去……」

  謝研苦著臉,他是真的怕了謝碧沢,特別愛講道理,每次叭叭叭的要講好長時間,他帶著求助的表情看了看太子,太子一臉看好戲的姿態,他是知道太子是指望不上了。於是把希望放在了葉蘭霏的身上,葉蘭霏明白謝研的意思,皺皺眉,便拉了謝碧沢的衣袖,「小聲道,碧姐姐,我們該出發了,不然一會兒就晚了。」

  謝碧沢便沒有再講道理,一副很大度的模樣,「看在霏霏的面子上,今天就放過你了。」

  拉著葉蘭霏的手,沖太子笑了笑,問道,「你覺得我們這樣打扮怎麼樣?能讓人看出我們是女孩子嘛?」

  謝碧沢身著雨過天青色素麵杭綢墨色鑲邊大袖直裰,鑲邊上是用玉白色、淡藍色、淺淺的杏黃色綉著雲紋,盤髮髻於頭頂,用一根雕雲紋的青玉簪子固定。而葉蘭霏則是身著淡藍色近乎透出微微煙色的團花暗紋大袖直裰,寬大的鑲邊用銀線勾勒出折枝梅花紋,同樣是男子的髮式,用了白玉簪子固定髮髻。兩人衣著雖然看起來簡素,隱隱透出華貴的精緻。

  謝研嗤笑一聲,被太子的一眼掃視把話給憋了進去。太子只是微微笑了笑,說到,「看起來很不錯,那走吧。」

  作為龍鳳胎,謝碧沢和謝研隨著年紀越大,兩個人意見越發的不合,時常有爭執,該有的默契還是有的,謝研雖沒說什麼,謝碧沢還是能猜得出他心裡頭在想些什麼。

  於是小聲的跟葉蘭霏商量,「你說,我們要不要再去換一套華麗點的衣裳,這樣人多注意衣裳就不會太在意我們是女兒身了。」

  「我們都換了好些套衣裳了,」葉蘭霏小聲道,「換來換去,也沒多大差別,便是人看出來也沒什麼,只要別讓人知道我們身份就行了。」

  謝碧沢皺了皺眉,「我總是放心不下,總怕會有事情發生。」

  「你就是擔心太多了,」葉蘭霏拉著謝碧沢的手,勸道,「今年的上元燈會,我們做男子打扮,碰上了好些個認識的人,不也沒人說什麼嗎?你且安心吧。」

  「可是,」謝碧沢的臉色有些苦澀,「之後不是有不長眼的人想擄走我們,還鬧出了好大的事情來,我就怕這次也遇上些個不長眼的人。」

  葉蘭霏頓時有些語塞,雖然過去了好幾個月,對於上元燈會留下的糟糕印象還是無法從腦海中消散,想到那張油頭胖臉露出的淫笑,葉蘭霏就能被嚇醒。之後她被葉承英夫婦和安國公夫婦禁足了好幾個月,這次出行,可是她軟磨硬泡了好久才讓大伯母安國公夫人點頭同意的。若是這次要是再碰上不長眼的人,那以後出門就更難了。

  葉蘭霏可不想擾了好興緻,但仍有些氣虛道,「表哥跟研哥哥說了,這次他們派了人暗中護衛著,應該不會發生上元節那樣的事情。上次,我們可是躲著家裡的長輩偷偷出來的。」

  雖然葉蘭霏的理由不是很充分,但抵不過心裡的慾望,謝碧沢努力的讓自己安了心。作為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天天守在閉著眼睛都能說出腳底下的青石磚的編號,抬眼看到的是被圈住的一小片天空,謝碧沢還是很嚮往外面的世界。所以,很多時候她就格外的羨慕謝研,可以走出蘭園,甚至走出京師,踏出小小的天地。

  謝研走了好一段路,回頭見後面沒人跟著,只看到謝碧沢和葉蘭霏站在不遠處低聲商量著什麼,就忍不住往回走了幾步大聲提醒,「你們兩個嘀嘀咕咕什麼呢?還走不走呀?」

  謝碧沢和葉蘭霏很不淑女的給了謝研一個大大的白眼,兩個人親密的手挽著手,學了一下她們兩人練了好久的謝研和太子的走路之勢,快步跟上了前去。

  謝研拉了拉太子的衣袖,示意太子往後看,太子很快的就發現了特別之處,轉過頭,嘴角勾了起來,謝研朝太子湊近,低聲道,「我就說她們兩個怎麼折騰了這麼長時間,合著是嫌準備不夠充分啊。」

  太子用手指敲了一下謝研的肩膀,同樣小聲的提醒,「禁聲,苗苗和貝兒耳朵靈的很,小心被她們聽到。」

  雖然謝碧沢的小名苗苗已經很少有人喚起了,不管是謝譽、傅氏夫婦,還是濟寧侯府一干長輩或是交好的親戚朋友,喊得要麼是碧姐兒要麼是謝姑娘。只有太子還像是兒時一樣喚謝碧沢的小名,而謝研完全是憑心情,他喚謝碧沢有多種稱呼,苗苗,碧姐兒,沢姐兒,碧沢,謝碧沢等等,全憑心情。

  貝兒是葉蘭霏的小名,因秦氏的閨名是秦寶兒,婚後好幾年才得來第一個孩子,葉承英也心疼秦氏數年間因為子嗣之事的苦悶憂愁,便給頭女取了貝兒的小名,意味秦氏和葉蘭霏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寶貝。

  謝研頓時閉緊了嘴,不敢再說話。

  反正自小到大的經歷讓他極為深刻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同女人講道理、分對錯,尤其是自己的親娘,親妹妹,不論她們在人前是多麼的高貴典雅、聰慧賢良、溫厚寬達,一旦你跟她們爭辯什麼,反正到最後,真理的永遠永遠是只會在她們那邊,即便明明正義是在自己這邊,可她們就是有本事讓你覺得,她們才是對的,永遠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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