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太子苦臉,期期艾艾的,倒是昭帝面色有些發沉,太子警覺不好,忙道,「父皇,兒臣倒不是不願,只是兒臣覺著兒臣年歲太小不太適宜此時入朝,兒臣倒是想跟先生們多讀幾本書,長長見識,等過幾年再入朝議事也不遲,再說父皇您現今春秋正盛,兒臣若是過早入朝,難免會有人追隨兒臣,時日一久,朝堂中的勢力只怕又要起變化。只怕到時讓父皇心生不喜,倒是兒臣的罪過了,還不若如今兒臣安安分分的,也能多受父皇的庇護。」
昭帝冷笑出聲,面容一派平靜,叫人瞧不出喜怒來,「你倒是直言不諱了,還算是有幾分小聰明,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朕什麼,難不成你就打算如此下去,磨得朕心軟嗎?李玄暉,你讓我失望了。」
太子不慌不忙,絲毫不懼怕的模樣,反而笑出了聲,親熱的扶著昭帝的手臂,「爹,您這話可真是冤枉我了,太多人說兒子跟您很是相似,難不成兒子還不知道您?爹您想藉此好生的打磨兒子,兒子自然是明白您的用意,自小到大,但凡兒子應承的事情,兒子那樣沒做到?只是兒子想著凡事不要太過高調,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事低調,處變不驚才是道理。兒子前些時日做的準備可不是鬧著玩的。爹,您也知道,有些時候,因為在明面上反而不好出手,但是藏在暗處就不同了,看的不一樣,聽得也不同,自然對事情的了解也就更深刻些,兒子可不想將來做個昏庸的君主,將來到了地底之下,無顏面見爹和祖宗們。」
昭帝臉色總算好了些,五位皇子中,他自然是看重和偏愛太子的,不僅僅因為太子是嫡子,是他與葉皇后唯一的孩子,也因為太子不論外貌還是脾性太過肖似自己。昭帝一心要做有道之君,成就一番偉大的事業,太子機靈聰慧,昭帝親手教導,自然是希望太子能繼承自己宏偉的願望,開啟如同文景之治、貞觀之治的繁華盛世,萬古流芳。
昭帝很是受用太子的親熱與討好,點了點太子的額頭,似乎是隨意閑聊般,「前幾日又鬧脾氣了,因為濟寧侯府和陸府的婚事?」
太子臉上爬上一抹羞慚和惱怒,雙手抱胸,哼哼道,「爹,您是哪天不刺一刺兒子,心裡頭不舒服是吧,要是哪天真把兒子惹火了,兒子就跟娘告狀去,教你總是欺負我。」
昭帝根本不在意太子的幼稚行為,頗為不屑道,「你要是有膽量你就去,我可不怕你威脅。」說著拍了拍太子的頭,帶著明顯的嘲笑,「李玄暉,你別忘了你今年多大了,可不是三歲小孩紙,哭一哭鬧一鬧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更要注意自個兒身份才是。」
好吧,太子是個孝順孩子,所以很多事情雖然不認同昭帝的行為,但行動上還是會主動的去刻意隱瞞,好叫不讓葉皇后傷心難過。正因為如此,所以昭帝根本不怕太子的威脅,因為昭帝也很清楚,太子是決計不會讓葉皇后受一點點傷害,更不會允許傷害來自於自己。
太子被昭帝這番無奈作態氣得心口疼,偏偏他又毫無法子,只能在旁邊氣得直跳腳。
宮門落鑰后不久,平王府的馬車到了宮門前,守門的禁衛軍瞧著徽記,並未照例盤問,早在宮門處等著的內侍同時上了馬車,然後消失在黑夜中重重宮牆中。
自詡見多識廣的朱正奎被內侍領著從順天府後院後門上了馬車,心裡頭便有些惴惴不安,畢竟他一介商人之身,面見當朝天子那可是無上之榮耀,雖說是受人之託,也難免讓人激動難安。一路上朱正奎給自己平復心情,途中馬車停在了某一處宅院時,朱正奎還來不及問同坐馬車內內侍緣由,隨後上馬車的人倒是差點兒把他的魂兒給嚇跑了一半,那上來的人正是有著京師第一煞神之稱的平王。朱正奎倒是躲在人群中遠遠見過平王幾回,雖然隔得遠看不清形貌,但老遠就能感覺到平王身上那股肅殺孤寒的氣勢。
好在朱正奎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面上沒有落出異樣的神色來,雖是在馬車上,還是恭恭敬敬的行禮了,平王本事寡言之人,朱正奎自個兒暗中在盤算了好幾回之後,到底沒有開口攀結交情,規規矩矩的沉默坐著。
進了宮門,馬車駕駛在某一處停下,朱正奎跟在平王和內侍身後,走過甬道,上下復道,再走直道,如此幾回之後,在一處宮室處停下,按規矩低著頭的朱正奎自然是不知道此處是在哪裡,在內侍的示意下,朱正奎恭順的等待通傳,眼角的餘光掃到平王是直接進入了殿內,心底里咂摸,平王果然是備受聖駕恩寵,雖然朱正奎是第一次進宮,在順天府和進宮的路上,內侍可是講了不少面聖的規矩,平王可是未經通傳便能進殿,那不是一般的榮寵啊。
平王將朱正奎的生平資料剪短的彙報后,昭帝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趣,「四皇兄,你怎麼看待朱正奎此人?」
「聰明,圓滑,果敢,膽子還挺大。」
昭帝點點頭,「看來四皇兄對此人評價還挺高,若是他此次帶來的消息屬實,那此人就用一用吧。」
平王點了點頭,然後昭帝示意榮德,榮德便讓小內侍去通傳。
朱正奎行禮問安后,昭帝打量了一番朱正奎,朱正奎的外貌倒是合了昭帝的眼,於是昭帝並讓朱正奎通報,聖駕面前,朱正奎強制壓制心裡的激動和惶恐,將他在西南各州縣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全部稟報,「……草民雖是漢人,自來是看不上那些夷人之流,草民去西南也走過好幾次,每次見到那些漢人無故欺凌那些苗夷人,甚至把苗夷人不當做人,當做商品、牲畜之類,草民倒是能理解那些苗夷人為何時不時要鬧一場,畢竟那些苗夷人也不過是想好生的活著而已,畢竟那些苗夷人也是陛下的臣民。只是這一次苗夷之亂,絕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鬧,草民也是偷聽了幾耳朵,應該是貴州承宣布政使司兩位左右布政使大人和苗夷各部落土司暗中勾結,私下開採金礦,並各自分贓,此事被都指揮使司察覺,都指揮使夏遠並不是與苗夷作戰中負傷而亡,而是被人暗害。草民手中有夏指揮使臨終前的親筆手書,以及分贓賬冊,此次進宮的急,草民來不及做周全準備,賬冊被草民秘密隱藏,草民只帶了夏指揮使的手書的抄寫件,還請陛下呈閱。」
朱正奎說完后爭得昭帝的同意后才脫下靴子,朝靴筒掏了好幾下,靴子底便跟靴身分開了,只見靴筒和靴底分離成兩部分,朱正奎按了一下靴底腳掌出,比正常靴底要厚出一倍的底子又分成了兩部分,中間是空的,裡面放著薄薄的紙張。朱正奎這才恭恭敬敬的將手書遞給內侍。
太子有些好奇,指了指朱正奎的靴子,「你這靴子還挺有意思的,孤可從未見過可以如此藏信。」
「回稟殿下,不過小小雕蟲小技,倒是讓殿下見笑了,草民常年奔波在外,做生意中難免會有些機密,總得要多加準備才是。」
太子瞧了瞧昭帝手中的手書,興緻勃勃的問到,「孤看你這紙張比平常的紙張要輕薄許多,此紙張名稱?」
「回稟殿下,此紙張並未有名字,市場上亦未有售賣,此紙張乃是草民家中專門為寫密信所製作,因製作成本相較於市面上其他品種紙張太過高昂,又不適宜作書畫裱裝,故此只在私下所用。」朱正奎敏銳的感覺到了太子的感興趣,便仔細解釋了其中的訣竅,「尋常造紙,多是以竹木、草類植物為主,此紙是以絲綢並上好的宣紙、澄心堂紙為原料,以一定的比例配比,製漿便要做上三次,反覆舂臼,其紙料要細滑如絲,才可盪料入簾,之後覆簾壓紙,透火焙乾后成紙,殿下您若是喜歡,草民家中還有些,草民便上貢些給殿下。」
太子性子有些節儉,聽得朱正奎講完此造紙之法后,思索了一番,若是大肆推廣此造紙術,太過勞民傷財,於是,太子便止住了念頭,但是又仔細想了想,此紙未必不能推廣,「你行商,此紙在市面上可有銷路?」
朱正奎仔細想了想,遙遙頭,「此紙雖然輕薄如絲,紙性堅韌,潤墨性不行,時日一長便能老化變色,故不能書畫也不能做畫心,故並無多大銷路。」
太子這才死心了,點了點頭,便道,「如此,那便算了。」
昭帝本想匆匆掃視一番,可看了開頭,心中便是一驚,越往後看,心中越是發寒,夏遠信中倒是沒有什麼華麗辭藻,文筆平淡樸實,可就在平淡的語言中所寫的內容倒是讓人看得後背發涼。自登基以來,昭帝自詡兢兢業業、勤懇辛勞,自詡還算是賢明有為之軍,可這信中的內容徹底打破了他對自己的評價,發現自己不過就是眼瞎耳聾的無能君主。
了解的人都知道,越是在震怒之下,昭帝是越發的平靜,這份平靜讓平王心中隱隱不安起來,看來西南的境況比想象中還要槽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