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雷神殿將軍獨立
「給這位老先生上兩壇好酒，我請了。」
韓泉的話回蕩在不大的茶攤，眾人都不由得變了臉色。姬玄隆等三人素來對老師韓泉尊重，便沒有再吭聲，倒是小謙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吳敵和鄭西洋兩個高手本就一個比一個冷漠，也就靜觀其變。
茶攤老闆略一猶豫，從桌上接過一大錠銀子。
叫花子冷不丁地哼了一聲，終於微微睜開了眼，斜眼瞧了瞧韓泉：「你這娃子看起來文縐縐的，想不到還就屬你最懂事，跟那些滿口之乎者也、舞文弄墨的刀筆玩意不一樣，嗯，老子對你很滿意，呵啊……」他說著起身長長伸了個懶腰，然後雙手在破衣爛衫中亂抓一通，抖落一些虱子。
太子姬玄隆率先耐不住了，咬牙切齒，捏緊拳頭重重鎚了一下桌子。
韓泉倒是並不在意，略一伸手扶住了姬玄隆的小手，將其安撫後繼而抱拳道：「敢問老先生姓名？」
叫花子並不答話，又原地跳步抖了抖，隨之神清氣爽的嘿呀吆喝一聲，雙手並用，抓起兩個酒罈在半空中一顛，夾在左右腋下，瀟洒地一個轉身，邁著踉蹌的步子揚長而去，邊走邊拋出一句：「自古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后治。老子也不隨便受你一請，送你一句話吧，哎呀格老子的……」
叫花子一聲驚呼，原來是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把酒罈子摔在地上。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眾人啞然。
「切，」看著他讓人作嘔的背影，姬玄隆不服氣的哂道：「這就是戲文里那些裝神弄鬼騙酒錢的小人了吧？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兩句，師父你怎麼給他騙了？」
韓泉從方才的凝目中收回視線，微笑道：「我們先前學過，『勿因其言而廢其人』，這人看起來邋遢，不過說的也沒什麼不對，給他換些酒錢我們也沒有損失。」
幾個徒弟若有所思的點頭，另外兩個貼身護衛吳敵和鄭西洋眼色複雜的暗中看了他一眼。
之後，聽茶攤老闆描述，眾人才知道這個叫花子已經在此處混跡多時，在老闆剛開始擺攤經營時便見過他，一直一副醉醺醺的模樣，好像從來沒有清醒過。老闆看他可憐，便時不時送點酒菜給他，而他性子卻頗為古怪，從來不白受，總是不知從何處討來一些銀兩還上酒錢。
茶攤老闆也曾經勸過他，有手有腳的，可以謀個正緊活計，哪知他每次都只是仰天狂笑，笑得自己很是不自在，再問之時，他又已是醉酒呼呼大睡過去，只能不了了之。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再有人問他時，他卻自稱是「峨眉山巡閱使」，專管這一方水土的不平之事。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只不過是發發酒瘋，也就從不當真。
就在眾人聽茶攤老闆介紹這位古怪的叫花子時，伴著一聲清唳，拖著長長三色尾梢的三青鳥從天而降，立在了小謙肩頭。也不知它方才幹嘛去了，現在十分興奮地蹭著小謙的脖子，癢得她一串銀鈴般的大笑，也引得包括乘驢車而來的少年等其他幾個小孩，都不約而同投去羨慕的目光。
聽小謙親熱的笑罵「小凰，不要這樣」，大家才知道這三青鳥的名字叫做「小凰」，大概是小謙取了鳳凰的「凰」字給它命名吧，看這十分通人性的小凰沒有半點不快，反倒是欣然撒嬌的樣子，大概對這個名字還是挺滿意的。
韓泉看這一人一鳥嬉鬧的模樣，不由得想起了郢都的老王和小狸，心裡泛起一陣苦澀。下一刻，他略略搖頭，不再多想，隨之問了下隔壁桌那一老一少的情況。
一開始那老者還有些防備，但想到現在這些人看上去不像壞人，而且就一身華貴打扮來說，自己好像也沒什麼他們可以圖謀不軌的，便也就敞開了說話。
原來兩人是因為西南滇地起了蝗災，莊稼都被吃得差不多了，無奈才背井離鄉，準備去蓉城投奔吳振楚麾下參軍，正巧路過此地。至於他們的關係，乃是叔侄。少年的父母早逝，這些年是他將其拉扯大。
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顯得很是木訥的少年，韓泉心緒複雜。就在這時，小謙將手中一張紙遞給了他：「喏，送你的。」
少年怔怔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
小謙眉頭一皺：「給你你就拿著。」
少年這才接過了紙張，發現上面是一幅簡筆畫，畫的正是三青鳥小凰。原來是小謙方才看他身世很是可憐，又一副怯手怯尾的模樣，生了惻隱之心，靈機一動，想他總是偷看小凰，便取出紙筆作畫贈他。
小謙俏臉一紅：「畫得不好，你……」
少年的反應卻讓她始料未及，只見其輕輕搖了搖頭，咧嘴笑了出來，眼中竟是十分燦爛：「挺好的，謝謝。」
小謙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轉頭乾咳了一聲：「這也沒什麼。你要是今後碰上什麼麻煩事，可以上峨眉山來找我。」說著向韓泉投去詢問的目光，顯得有些心虛。
韓泉心裡暗笑，這小姑娘自己都顧不好，倒是挺熱腸的。不過同時對她的表現也是欣慰，便向她二人點頭示意，讓小謙登時心裡石頭落地，也讓那少年心中一暖，但又有些手足無措，好不容易才擠出一聲「謝謝」。
「謝謝恩人們！」老者激動地拉起少年連連作揖。
幾人再閑聊幾句后，一老一小再次上了驢車，就此作別。
不遠處的林間，幾乎同時閃過一個身影，韓泉和吳敵耳邊一動，轉頭看去時，那身影已經不見。韓泉微微一笑，裝作未見，吳敵倒是也沒有開口再提，率先上馬。
沒有人發覺，鄭西洋也捕捉到了這一動靜，重瞳中精光一掃而過，將韓泉兩人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都看在眼裡，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將太子等人扶身上馬。
看著這一行人向山上而去的背影漸行漸遠，林間深處的游四海欣慰一笑。
峨眉山地勢複雜，多崇山峻岭，峰巒崎嶇；而又風景旖旎，奇珍遍布，雲海蒸騰，故而素有「峨眉天下秀」之稱。說起其得名，據《峨眉郡志》記載：「雲鬘凝翠，鬒黛遙妝，真如螓首蛾眉，細而長，美而艷也，故名峨眉山。」
山體主要由峨眉主峰、綏山、西黃山和龍尾山等四大峰組成，呈四龍戲珠，安寧停蓄之勢。霧靄繚繞中，藏有三十六小洞天，據說分別有不同的神仙於此悟道。主峰地勢最高，兀自直插雲巔，頂部有一大斷層，其間終年積雪，氣候極寒，並有紅色熊貓、雪眼蒼鷹等奇獸居住，自古非得道高人不可上其頂。
在接近山頂的地方，有一名為「雷洞坪」的奇景處，現出兩個身穿銀色鎧甲的身影。
在前的一人約莫年紀半百，面若刀刻，目光深邃幽遠，正立身懸崖峭壁之前，凝目看著腳下雷雲，如大海波濤一般滾滾流動。
這正是「雷洞坪」鬼斧神工之處——頭頂上艷陽高照，腳下卻是陰暗的雷雲滾滾，其間還密布著一道道紫色的閃電。雷響之時，雖是從腳下，卻又好像從旁邊打出，震人心弦，山體也跟著不住顫動。這番好似另一番世間的驚心動魄的景象，若是尋常沒有定力之人，斷然不敢近前探看，也就無法領略其間的壯麗雄渾。
相傳這雷洞坪，古名為「雷神殿」，是為雷神居所，也是傳說中最接近天神的地方。在漢代時初步修建一個道觀，其中立有雷神的肖像。一來是用於祭祀，求雨等活動；二來是此前一些民間百姓，不明事理，紛紛在懸崖旁投下死豬死狗，甚至是活人少女，乞求雷神庇佑。為了斷絕這一歪風邪氣，也就設立道觀讓其祭拜。
此刻站在懸崖邊的人正是鎮守蜀地的大將吳振楚，在他身後幾步處是他的親衛副官仇小滿。
仇小滿望著前面那個置身隆隆雷聲中卻巍然不動的身影，許久才探身向前說道：「將軍，賈仁這個奸賊實在可恨！為何你卻對他這麼客氣？實在讓我想不明白。」
吳振楚眼瞳微縮，並沒有回頭，沉默了片刻，反問道：「小滿，你說說他為何是奸賊？」
仇小滿被問得有些懵：「不知將軍是何意？這賈仁好事不做，壞事做凈，當然是奸賊了！」說著更加憤慨：「就拿剛才來說，我們明明上報了滇地蝗災嚴重，並且本來就不穩定的這些地區可能民變，可他倒好，只一個勁的要我們興修水利，這哪裡是防治的道理，分明是他想在其中搞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以權謀私！」
吳振楚聽完嘆了口氣，遠眺天際雲端，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對待君子，可以直言本心，對方不會和你計較。但對待小人可就不同了，要更加小心，更加放低姿態，時時留意，這樣才能避免被其算計。只不過話也說回來，你當真認為興修水利只是他賈仁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