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於煙火中尋真相(4)
時值冬日,初雪覆蓋整座郢都皇城,一片銀裝素裹。
自吳振楚上報滇地蝗災以來,已過半年有餘,蝗災也已隨著嚴寒消散,這讓賈仁很是得意了一把,在朝中揚眉吐氣,逢人便炫耀自己當日諫言「興修水利是為萬世計利」真乃神來之筆,治國這玩意,吳振楚這等匹夫哪裡行,還是得看我賈仁的,嘿嘿嘿嘿。
此等跳梁行為皇帝姬燮自然是一笑置之,他真正擔憂的還是遠在西南的太子,找來太卜杜六章詢問后,對方只說變數仍在,只怕不吉,太子不可妄動,讓他更是心緒難平。
這西南異動到底會是如何?還有此前刺客周登第的身份依舊不明,要說他是太后的人恐怕不像,南宮玥應該不會做出此等沒有格調的事,多半是姬秀搞得鬼了?
姬燮冷笑一聲,內心深處竟冷不丁冒出個「就怕不是你」的聲音。姬秀,好好的邊關藩王你不做,非要賴在這京中,可怪不得我了。
說來新任戶部尚書周兆的「先北后南」之策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楚國資源調度逐步向北傾斜,南邊姬秀屯私糧養兵的事雖說也還在進行,但是進展哪裡能順當?只能小心翼翼地緩慢推進。而且姬秀感覺呂韋和周兆辦事越來越不得力了,但是對方以現在時機不好操作,小心駛得萬年船云云理由搪塞,讓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只能心中隱隱不快。另外太后南宮玥在吳霜等巾幗衛的暗查下得知了姬秀暗中的勾當,南宮玥哀怒交加,明明不是帝王材料卻偏偏要逞能?!她將兒子姬秀叫來明裡暗裡敲打了一番,卻也不知道對方到底聽進去幾分。
女人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南宮玥凄然自問。
更讓她心裡苦悶難解的是南宮鶯兒和姬子衿兩個郡主丫頭一個在家閉門不出,一個已經嫁了人,讓這宮中更是顯得尤其冷清,只能頻頻召賈仁入宮雲雨,賈仁很是吃不消之後,南宮玥又託人找來幾個相貌姣好的年輕優伶,鸞鳳宮幾乎夜夜笙歌。不過南宮玥也很快處死了兩個男寵,一個是在行床笫後向她薦官,另一個是問了朝中的國事,這讓新來的優伶們無不膽寒,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侍奉這位太后。掉腦袋的事兒呢,誰不怕?
數月來,韓泉和老王走走停停,一路有說有笑瞧瞧風景,看看世間煙火,倒也自在,心中鬱氣除去不少,現下兩人來到滇地昆明城附近,一處名為北羊的縣城暫住。
北羊縣不大不小,住著兩千多戶人,韓泉和老王挑了一處小宅子,倒也不貴,目前韓泉身上所剩的銀兩綽綽有餘,只不過他得自己生火做飯了,因為老王不知是由於水土不服還是氣候原因感了風寒,需要靜養。老王一開始還總是掙扎著起身幹活,卻總是被韓泉笑著阻攔,最後只得無奈休息。
兩手空空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幹活干習慣了的老王,現在突然什麼都不做,心裡總感覺有些不是滋味。這人吶,還是得有點寄託不是?釋家說世間安心最難,只是這心到底在何處,又應當安在何處?
這一路上,韓泉倒是慢慢多了些體味。這世間人,父母愛子女,卻被子女困;丈夫愛妻子,卻被妻子困;諸侯愛境內,卻被境內困;天子愛天下,卻被天下困。有人貪財,卻被財困;有人好色,卻被色困;有人追名,卻被名困;有人逐利,卻被利困。
無不受困,無不受縛,又有幾人自知?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世間意義何在,又當如何行事?
害,還是酒老爺子說的好,這世間事,事事都是一本書,這世間人,人人也都是一本書。
若是看不明白,終歸還是自己修養不夠。
韓泉抬頭看天,淡然微笑。
今日北羊的天,格外晴朗,午後時分,韓泉懶洋洋地靠在街邊一角,視線若有若無,落在街對面的一個小男孩身上。
小孩大約十二三歲,身穿素衣棉襖,蹲坐在路邊,跟前擺著兩個竹筐,分別裝著雞蛋和魚。
今天他的生意和往常相差不多,到未時二刻,魚和雞蛋都賣得差不多了,但他模樣顯得有些著急,因為那個常客今日還沒有來。有人上前詢問雞蛋價格,小男孩只搖了搖頭,「今天雞蛋不賣啦,魚五個銅板一條。」對方道:「咋就不賣啦?我還想給閨女買點雞蛋回去,炒個香椿哩。這樣,五個雞蛋,我多給你一個銅板,你看中不中?」小男孩又搖了搖頭,「不賣啦,你去別家看看吧。」
「哎我說你這小娃子,是跟誰學會坐地起價啦?嘿嘿,這樣,伯伯給你多兩個銅板好不好?」他說著掏出銅板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
小男孩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拒絕道,「對不住啦伯伯,這雞蛋有人要了,我給他留著。」對方看他樣子不像說謊,只得怏怏而去。
韓泉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抿嘴一笑。他知道這個小男孩是給縣裡唯一一個教書先生留著雞蛋呢,而且那教書先生不知道,這小男孩每次都會折價賣給他雞蛋。至於原因,韓泉看得出,是這小娃兒敬重那位教書先生,還時常躲在牆后偷偷聽他講學呢,好像他每次聽著都會入迷,臉上不由自主地笑著。
這樣的笑,最是迷人。
不過小男孩同樣也不知道,教書先生每次都會特地繞道去他那兒買雞蛋,心裡想著小娃兒也不容易,小小年紀便分擔了俗世家務。看到小男孩,也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不也是如此?這世間還是苦人多哪。
小男孩身旁街邊不遠處,擂台上那個身影依舊意氣風發,舌燦蓮花:「誒,走過路過可千萬不要錯過嘞!千古不遇發財良機,現在不買就等著後悔一輩子吧!……」
這人是個炒地皮的商賈,名字叫啥小男孩也不知道,好像是叫啥子的傳肖,還是肖傳?自打滇地西南蝗災起了之後,這不知叫肖傳還是傳肖的人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路吆喝倒騰地皮房產,到北羊已有三個來月了。也卻如他口中所說,地產這東西一定會大漲,買到就是賺到,就北羊這一小地方來說,幾個月時間地產田產價格便翻了一倍,許多從西南來躲災的人都選在此處安家,更是助長了物價上漲的氣焰,一時間,肖傳被奉為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神仙,每日在眾多人等的擁護下來到街邊擂台上演說開示。
小男孩每日看著他眉飛色舞的講話,心裡不免十分動容,但一想到自己的家境,又忽而失落,雖說田產地價一直上漲,但是家中哪有餘錢來買吶?這等天上掉餡餅好事,跟我還是沒有關係的吧。
小男孩有些無措地撓撓頭,怔怔看著擂台。
一個身穿灰色素袍的身影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抬頭看了看,又轉而望向擂台:「叔叔對不住啦,今天賣完啦。」
「你這框里的魚擺擺也賣完啦?」灰袍男子看著他一臉笑意。
小男孩忽而哦了一聲,面色發紅,低下了頭,「魚擺擺還賣的,五個銅板一條。」
灰袍男子哈哈一笑,「要得。這錢你先拿著,等今日完事之後我便來找你取。」小男孩手接過十個銅板,有點不知所措,對方已是走遠,來到擂台下。
「咚。」
一聲細弱蚊蠅的悶響,一顆小石子射中台上的肖傳的大腿,他突然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走,跟我到衙門去一趟。」灰袍男子冷冷道,圍觀的近百人眾往後退了幾步,神色複雜看著他,議論紛紛。
「哎喲,哎喲……」肖傳抱著腿連連慘叫,在地上打滾,身旁有幾個打手模樣的人下擂台圍住了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寒眸一凝,登時讓打手們打了個冷戰,「讓開。」打手們面面相覷,對方繼而道「是為公務」,他們這才讓出了一條路。
灰袍男子足尖輕輕一點,便上了丈許高的擂台,冷然看著蜷在地上的肖傳,「怎麼,還不起來?」
肖傳抱腿縮成一團,置若罔聞。
灰袍男子將聲調提高几分:「趕緊的,再不去看大夫,傷都要好咯。」
肖傳聽罷怒目相向,但被對方眼中寒意冷到骨髓,只能踉蹌起身,灰袍男子一手抓過他的胳膊,架著他向衙門方向而去。
人群中炸了鍋。
「這人是誰啊?怎麼把活菩薩帶到衙門去了?」
「不知道,好像是城東剛來不久的?我記得他家中還有個老漢,一起來的?走,看看去。」
喧鬧聲中,眾人跟上前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