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命裴姐
雖然我有些心理準備,想著沒準會有恐怖片裏的情節,看到青麵獠牙眼冒綠光的胡大頭,可眼前真實的一幕,還是令我毛骨悚然,差點沒叫出聲來。
我的肩膀開始發熱,顯然是兩道符又較勁兒了。回頭尋裴姐,她正衝我擺手,意思是趕緊回去。
再看一眼胡大頭,我還是有些不相信那會是他。
回返,依舊是躡手躡腳。我心裏很不舒服,一陣陣的翻湧著酸楚。
胡大頭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我兩家相隔不算遠,在一個住宅區,一同讀小學後來又一同上初中高中。
胡大頭有陣子獨獨對化學產生了濃厚興趣,化學課上老師給演示了一次氫氣的製作過程,用鋅片和硫酸反應,產生氫氣……胡大頭看呆了,哈喇子都淌了下來。
後來胡大頭腦袋裏有根筋沒搭對,突發奇想,非要製作一大罐子氫氣,然後把他家的小貓崽子送上天。
為了這個,那年暑假,胡大頭從家裏偷出錢,拉上我跑去買硫酸和試管,跑遍了大小商店,最後沒能得逞。
於是便去偷,去學校偷,撬開窗戶爬進教研室,再弄開化學試劑專櫃,偷回一大瓶子濃硫酸,還有燒杯和試管若幹。
第二天,胡大頭開始實施偉大計劃,找來幾節幹電池,剝下上麵的鋅皮,按照書本上的圖樣,開始製作氫氣,采用向下收氣法,滋滋啦啦鼓搗了好半天,然後他說那個罐頭瓶子裏全是寶貝氫氣了。
倒黴的我傻乎乎跟著他忙活,幫他按著小貓,由他將瓶子往貓崽子肚皮上拴,後來就很悲劇,啥預兆都沒有,隻聽“咣”的一聲巨響,瓶子爆炸了,我被掀了個四腳朝天,渾身血肉模糊。
我當時都給嚇傻了,躺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好在黏在身上的血肉都是小貓的,我沒受啥傷,胡大頭很不幸,兩根手指骨折。
手指折了兩根並沒有阻止胡大頭的奇思怪想,這個敗家玩意兒啊,總覺得失敗是成功他娘,他就是成功的私生子。
隻是這以後,老爸堅決製止我跟胡大頭去胡鬧,整個暑假都看得很緊。老爸是英明正確的,因為在開學的頭一天,胡大頭終於自己把自己給崩廢了。
這回他沒用氫氣,而是用了自製炸藥。他不知從哪兒獲得一硝二磺三木炭的火藥配方,自己又做了改進,硝銨化肥炒變色,木屑用溫火炒熟,二者配以柴油進行調和……
身處化工廠,那些玩意兒不難尋。大頭被崩得那叫個慘啊,玻璃碴子紮得滿臉都是,後來就成了麻子。
我倆都沒考上大學,失落的日子,不管誰有點錢就約上對方出去擼串,吹吹牛逼展望一下渺茫的未來,惺惺相惜。
唉,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胡大頭竟成了這般模樣,讓我心裏很是難過。
我真想走回去,讓大頭再拍我兩下,多少幫幫他也是好的,反正我養幾天就過去了。也真佩服我極陰的命格,還能看到大頭的魂魄。
回到車上,我一直悶悶不樂,也不發動車。裴姐問我:
“咋啦斌子,還生那個大頭的氣呢?”
“我不生他氣,就是覺得他有些可憐,咋會鬧成現在這樣!”
“人的命天注定,合該他命中要遭此劫吧,別想那麽多了斌子。”裴姐說。
我說:“裴姐,我現在還有些恍惚,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像是在夢中。”
裴姐問:“你指的是啥?”
“比如說吧,我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鬼,覺得那都是日狗的事兒,可這兩天的經曆,讓我真是蒙圈了……”
“那是因為你一直生活在人群中,陽氣盛,你當然遇不到鬼魂。這是刑場,跟墳場差不多,陰氣旺,要怪就怪老萬給你安排的差事吧。”
“我還是有些不相信,裴姐,你真的是鬼?”
“是不是鬼有啥區別嗎?我又不會害你,你就當我是個人好了。”
“人都說鬼身上沒有體溫,裴姐,我摸摸你的手行不?”
“那可不行,你身上有護體利器,你想讓我也像胡大頭一樣劃破手掌啊。斌子,還是開車走吧,時候可是不早了。”
發動車,上路,霧氣還是很大。
“說來也怪呢,”我說,“別地兒都好好的,偏偏這段路霧氣這麽大。”
裴姐說:“陰曆七月初三,鬼門大開,刑場這兒幾天來大鬼小鬼越聚越多了……”
我驚得大氣不敢出。等駛離了刑場,我沒話找話與裴姐搭訕:“裴姐,他們都說你殺了人,還把人大卸八塊,是真的嗎?”
裴姐低下頭,歎了口氣說:“這都是命,要怪隻能怪裴姐的命不好。”
“瞧裴姐你也不像能幹出這事兒的人哪,咋回事,能告訴我嗎?”
“唉,有些話,我十多年沒跟旁人說了。
姐姐我命苦,托生在一個窮苦人家。四十多年前的農村是啥樣,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家裏的老大,下麵還有兩個弟弟。
我爸是村裏有名的酒鬼,喝過酒就拿我媽跟我們姐弟仨耍酒瘋,往死了打我們。他總說我和倆弟弟都不是他的種,是我媽偷人的產物。村裏人也總當他麵說,就憑他那副嘴臉,萬萬弄不出我跟弟弟那麽漂亮的孩子……
日子過得心驚肉跳,真是艱難啊!很少有吃飽的時候,衣服也是全村女孩中最破爛的。那時我就想,誰要是能把我弄出農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我十七歲那年,母親生病住進了醫院,要開刀手術,家裏哪有錢啊,借了好多家都沒湊夠一百塊錢。
也就是那時,村裏一個大嬸來到我家,說她有個外甥在大龍當工人,一個月工資有上百塊,三十多了還沒成家,問我願不願意嫁過去。
我願意,隻要能救我媽,隻要能讓我離開農村離開我爸,嫁給豬我都願意!
就這樣,我家收了人家八百塊彩禮錢,我跟著那個男人來到大龍,做了他的媳婦。
我丈夫姓馬,或許你也聽說過了,他人特別老實,對我真是好得沒的說。雖然人長得又矮又醜,但我不在乎。另外,他炕上的能耐不行,結婚很多年後,我還是女兒身。
沒有就沒有吧,起先我也沒當回事兒,還有些暗自高興,能吃飽飯,還能時不時往家寄錢供弟弟念書,我很知足。
後來廠裏擴建乙烯,大量招工,我去學了開汽車。有很長時間,咱們運輸處開大客的多半是我們這一批人。
我那時真可謂春風得意了,每天開著大客車上路,從來沒有過的舒暢,心裏跟抹了蜜一般。唯一缺憾的,是我丈夫做不了男人該做的事兒。
有句話咋說來著?對,叫做‘飽暖思.’,說的太好了。剛嫁過來時,隻關心吃飽肚子有錢花,加上歲數小對男女之事也懵懂,沒多少想法,後來就不行了,也想做真正的女人。
去過好多家醫院,也沒治好我丈夫的病。老天爺真是不開眼啊,他那麽好的一個人,非得攤上這種病。
後來我就遇到那個姓莊的,個該挨千刀的犢子玩意兒!”
說到這兒裴姐停下不吭聲了。我扭頭瞥了她一眼,發現有兩道黑色的東西,正從她眼眶裏緩緩流淌下來,在煞白的臉龐上畫出兩條平行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