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多行不義
“我這麽說還行嗎斌子?對於早先的那些事兒,我知道得真不太多,隻能說個大概或是框框,還需要斌子你多加進去些想象。
但不說這些還真的不成,後麵好多事情的緣由,都在這裏埋伏著。
關於爺爺的揭發,奶奶後來和我說過一次。那個所謂的浸死人事件,根本就不像爺爺所說是因為小媳婦偷漢子而施加的懲罰。
奶奶不止一次和我說過,李家太爺是個具有菩薩心腸的人呢,斷不會做出此等心黑的事兒。
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李姓地主家二兒媳婦也是大戶人家出身,自小嬌生慣養,好吃懶做慣了。心胸也不太開闊。
李家不雇用老媽子,做飯漿洗這些活計都落在三個兒媳身上。二媳婦沒有另外兩個媳婦做活好,所以就總遭受婆婆的白眼和冷臉,就憋屈,有天晚上想不開,大頭朝下紮進水缸裏自盡了。
李地主死了,留下一個後來有些瘋顛的老婆。李家大兒子很有出息,早就在外地做事,土改後就沒了音訊;還有一個女兒前些年也嫁給一個商人遠走他鄉。
如今留下來的,除了李地主老婆外,還有大兒媳領著大海哥以及三個沒出閣的閨女,二兒子和他的傻兒子,三兒子一家四口……
一大家十幾口人住進那間破房子。奶奶說那房子可破了呢,連李家原來的牲口棚都不如,四麵透風。
實在是太小了,反正棚裏的牲口早就被別人牽光分掉了,於是三兒子一家後來就住進了牲口棚。
若不是家裏突遭變故,平時嬌生慣養的少爺連進都不會進這臭氣熏天的地方,更不要想會住在這裏了。
大海哥小時候長得白白胖胖,我倆關係一直非常要好。
天翻地覆,沒想到爺爺當年輸光了家產反倒慨而慷了。世道就是這樣,沒處說理。
但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打我記事兒時起,就總聽奶奶說爺爺真是作孽,說我們老張家虧欠老李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這債幾輩子都會還不完。
我總覺得,奶奶這句順嘴說的箴言是說給我聽的。
因為對村裏土改工作立下大功,並且還識文斷字,在村裏也有一定的威望,爺爺受到了重用,被吸收進黨組織。全村當時就他這一名黨員,於是順理成章地就成了村支書。
一個人的書記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那時是流氓無產者的天下。再發展幾個如孫大眼之流的人入夥,支部就建立起來了。
在村上爺爺一手遮天,沒完沒了地開會講話,盡情享受著頤指氣使的快感。
權力讓爺爺內心升騰起無邊無際的欲望,那種征服的欲望。
村子變成了他的小王國,被他率領的幾個積極分子和一幫基幹民兵整肅得規規矩矩,恨不得連狗都不敢大聲吠叫。
聽奶奶說,那陣子爺爺就像是一頭發情的公牛,到處踅摸適合交配的異性。
奶奶說這話時滿臉的鄙夷,說爺爺更像是一隻嗡嗡叫的蒼蠅,整天圍著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亂轉。
我猜想,自打爺爺領回家贏來的女人時起,奶奶的心就死了,心如止水,總叨咕說會有報應的,可見她與爺爺的隔膜有多深厚,並且與日俱增,自然對爺爺的所作所為也就隻有冷眼旁觀了。
我記得最讓奶奶開心的事兒,那就是爺爺的栽麵,也就是丟了大臉。
那件事是關於爺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按說自家爺們出去找女人,是很窩囊的事情,但在奶奶看來,不但沒有窩心,還讓她開心解氣。
那是關於爺爺和李家大兒媳的糾葛。
李家大兒媳歲數那時也就不到四十歲。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冷豔,風韻……對,就是剛才跟我們打架的那位,是不是很有氣質?我那時喊她毓秀阿姨。
毓秀阿姨從不輕易對人露笑臉,眉宇間總透著一股寒氣,但俊俏的麵龐卻又總讓人忍不住多瞧兩眼。
白嫩的肌膚;小鼻子小嘴兒,瓷塑的一般;那對丹鳳眼更是風情萬種。可真是漂亮啊,年畫上那些古代美女都比不過她。
另外她還不像大多數農村婦女那樣,生產過幾個娃娃後,腰身就變形了就拉胯了走起路來都沒個樣了。
毓秀阿姨生養了三個閨女一個兒子,身材依然前挺後翹,該肥的地方肥該瘦的地方瘦,邁出的步子不緊不慢韻味十足。
奶奶不止一次跟我感歎:有文化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啊!
麵對這樣一個尤物,具備一副花花下水的爺爺不可能不動心。可以肯定的是,在土改之前爺爺就對李家大兒媳垂涎已久了。
試想啊,兩家人住得那麽近,抬頭不見低頭見,況且那李家大兒子常年不在家,近乎於守活寡的女人更容易令好色男人想入非非。
但那時爺爺知道自己啥身份,也清楚什麽是斤啥是兩,寄人籬下靠人施舍的兩畝薄地維持活命不說,‘敗家子’的稱謂也很難聽令其顏麵大失。
以前那毓秀阿姨對我們老張家也很照顧的,和李地主一樣總是時不時的接濟我們,外表冷漠的她有著一顆悲憫的心。
逢年過節總會送過來兩碗餃子或其他一些稀罕物。但那時對於爺爺來說,也隻有感激的份,不敢有其他想法。
後來就不同了,後來窮苦人翻身做了主人。如今的主子比原來的主子更有主子樣了,奴才也必須更加像奴才。
李家老少被監督勞動,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先把村子裏大道小路打掃一遍,然後還不能回家,還要在村委會那兒站成一排,低頭等候村幹部檢查驗收,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重複著這份額外的勞作。
體力上的懲罰還在其次,關鍵是要給予精神上的打擊,讓他們時刻不要忘記自己是被改造的對象。
爺爺表麵上對那女人冷漠,內心裏卻蘊藏著火一樣的欲望,隻要有機會,他都會將這種欲望變換成各種方式展露出來。
討好,甜言蜜語,小恩小惠,到後來的軟硬兼施恩威並用,再到後來的強迫動粗,不論怎樣做,換來的都是女人嘲諷、鄙視的眼神。
那眼神太冷了,冷得刺骨,冷得讓人忍不住打寒戰。
土改過後,毓秀阿姨從來不跟爺爺說一句話,即使是批鬥會上,凡是爺爺的斥問一概不搭理,單等別人再問才作答。
即使是爺爺強行將她摁在村委會冰涼的地上,她也隻是盡力撕扯阻撓著爺爺進一步的行動,拳打腳踢,就是不肯多賞給爺爺一句話,罵幾句流氓畜生啥的都不肯。
她眯縫著眼睛,用餘光斜視著爺爺,雙唇緊閉,嘴角微微下彎,滿臉的不屑。她的神情大大地刺激著爺爺,氣喘籲籲的他終沒有得手。
後來爺爺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跪在女人的身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這些年的相思之苦,並許下了如果答應他會怎樣怎樣的諾言。
那女人還是一句話不說,站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塵土,捋捋頭發,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昂首走了出去。
越是得不到的越惦念,爺爺那陣子魂兒都快丟了。
後來又實施了好多法子,比如加大批鬥的頻率和力度想逼其服軟就範,比如減少口糧在那一家人揭不開鍋幾天後再送去一袋子救命玉米,比如將村裏衛生標準定得更嚴格,路上有根雞毛有坨鴨屎都要返工……
隻要是讓毓秀阿姨感覺到不答應他這日子就沒法過下去,想起什麽手段用什麽手段。
但最後都沒有奏效,非但沒有奏效,最後的一幕還令爺爺一敗塗地,氣得恨不能吐血。
村裏最窩囊的男人要數孫大眼了,四十多歲了也沒娶上媳婦。自己沒個人樣不說,還特意似的整天往鬼堆裏奔,不是昨天趴看某姑娘上廁所就是今天摸了某家媳婦的屁股,人們見了他隔老遠就會皺眉頭。
就是這樣一個猥瑣的男人,竟然把地主家的大媳婦搞到了手。若不是爺爺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的。
那天他去村委會,一進門就發現屋當間地上有兩個人,有兩個人正在呼天喊地的辦著事,上麵的是瘸腿孫大眼,下麵的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那位女人。
天啊!爺爺當時就傻住了……
毓秀阿姨倒是出奇地冷靜,還是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站起身係好褲帶,拍打拍打塵土,看都不看爺爺一眼就往屋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