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無恥
藺長星抱著謝辰砸來的枕頭,笑得孟浪又歡快,天地良心,他說的是實話。
謝辰的臉微微發燙,慌亂避開他灼熱的目光,低聲罵了句:「不要臉。」
若初見時就曉得他是這樣的德性,她才不管他,掉河裡就掉河裡,凍著就凍著。
才惡狠狠罵了一瞬,便想起初遇時他濕漉漉又滿眼星辰的樣子,心又軟得一塌糊塗。有那層永不褪色的光在,他此時的惡劣就變得可以忍受了。
可是,他有事情瞞著她。
或者說,所有人都有事情瞞她。
今日事出蹊蹺,大家配合得心照不宣,而他的任性和執拗不同以往,以往但凡她有不樂意,他一定小心體貼地哄她。
今日則不然,任憑她如何給他臉色看,他偏要如此氣她。
自從當初與他說過自己惜命后,他便不再強求這些,今日為何把「嫁娶」掛在嘴邊?
此刻把她留在王府像什麼樣子。
謝辰打量一圈,他的寢居陳設不多,整潔乾淨,有股淡雅的梅香,細細嗅來還有墨味。她的視線挪到床上,方才她隨手拿起枕頭砸過去,不出所料,枕頭下又是書。
她的神情有些微妙。
這本是春宮圖還是風月話本?腦中湧現出的不雅記憶,一時讓她窘迫不安。
謝辰此時被他扔在床上,衣衫不整,簪子在扭打間斜掛在鬢邊,垂了幾縷頭髮下來。
不必照鏡子,她也知自己是副勾欄模樣。
心下百轉,再見藺長星眼神沉下來,不復方才的靈動,這前兆她太熟悉了。
忙著坐直身子整理衣裳,正要說「別鬧了」,藺長星忽單膝往榻沿一跪,兩臂將她困在身下,熱切地看著她。
沉聲回她方才的話:「你知道的,我還能再不要臉一點。」
謝辰一手撐在身下,一手抵在他胸膛,提醒道:「這是你家,你母親……」
他彎著眉眼,雀躍地說:「我母親進宮了,今日就把我父王接出來。」
謝辰稍覺詫異,太子此前才說過力不能及,這麼快就能讓燕王出宮了。
「那我更不能待在這裡了。」
「辰辰,」他如她的至親和密友那般喚她小名,這樣溫柔的語調,說出的話卻讓她無處可避:「我們做一次,做完我跟你說一件天大的喜事。」
他直白得魯莽,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表情頓時有些僵硬:「現在是白日。」
又是在他家裡,他不是最愛裝乖孩子的嗎?
「白日又如何,我們又不是沒……」半截話戛然而止,他被謝辰堵住了嘴,她常這樣捂他。
她的手心像是塗了潤膚的香膏,味道清雅,沁人心脾。
藺長星傻笑了下,搖頭表示自己會閉嘴,待謝辰鬆開。他將床上那本書拿給她,跪坐在她身邊,滿懷期待地說:「你翻一頁。」
「我不翻。」
謝辰已然瞧出來那不是正經書。
他循循善誘:「就翻一頁,你心裡不是有疑惑嗎,書里有答案。」
見他言之鑿鑿,謝辰真以為書里有什麼,隨手翻開一頁……只掃了一眼便匆忙合上了。
臉紅耳燙,又惱又怒。
藺長星壞笑起來:「我看見了。」
畫冊里,赤身裸|體的兩個人,女子眉目含情跪趴在枕上,男子從后扶著自己的那物,剛入了個頭。
「藺長星你真是個混蛋。」謝辰被他耍了,終是忍不住又罵他一句。
藺長星的眼睛里發著光,彷彿碎了一顆星進去,「你知道嗎,你罵人的時候聲音特別好聽,樣子也好看。」
沒有人真心罵人時的聲音會好聽、模樣會好看,之所以謝辰如此,只是因為每回她想罵他時,張口就又捨不得了。如此一來半凶半柔,含嗔帶媚的,風情自然不同平日。
藺長星往她懷裡蹭,順便佔便宜:「你再罵罵我吧,好不好?」
這人無賴起來,打罵都是沒用的。
謝辰把書扔在一旁的案几上,悶聲不悅道:「你騙我。」
他今天就不能跟她好好說會話嗎?
他裝了會可憐,搖頭道:「我沒騙你,只要你按著畫冊里那樣與我來一回,你想問的我立即便告訴你。」
原來是這個意思,謝辰嫌他胡言亂語,當即便要下床,又被他按倒在床榻上。
他利索地將床帳放下,痴痴對她道:「我說過,你跑不掉的。」
…
藺長星將被子緊緊地裹在她身上,將她額間沾了汗的碎發撩開,體貼道:「剛出了汗,貪涼會生病。」
謝辰累得不想睜眼,賭氣地刺他:「病死也不要你管。」
他笑著親親她的耳朵:「說胡話。」
調息片刻,顧忌著此地不宜多躺,謝辰忍著疲倦:「去備熱水,我要擦洗。」
見她這麼快恢復過來,藺長星伸手過去替她揉,「膝蓋不疼了?」
他一提,謝辰便恨恨地瞪他:「混蛋。」
他還真逼她按著那個圖冊上的來,只鬧一會便罷了,不知他今日發的什麼瘋,偏要那個姿勢釋放出來才滿意。
被罵混蛋的人像吃了蜜餞一樣樂呵呵,對她道:「那個苦藥,你別喝了。」
謝辰怔了怔,嚴肅起來:「現在不行,一切尚未有定數,何必徒增變數。」
他道:「很快就有定數了。」
這句話可謂關鍵,謝辰輕輕撫摸錦絨床單上的褶皺,心裡逐漸敞亮起來。
「你不是說要全盤告訴我?」她溫柔地看著藺長星,「鬧也鬧過了,等我梳洗完,你就老老實實交代。你若再這樣遮掩推諉,我就真的生氣了,我不喜歡被人耍。」
藺長星當然知道她不喜歡,只是因為是他,她才一次次縱容。每當她縱容他,他一面歡歡喜喜,一面又擔心她忍多了就會厭倦。
他道:「好。」
木耘是個機靈的,無需藺長星吩咐,早就備好了熱水。
藺長星要幫謝辰洗,被白了一眼,她道:「罷,我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藺長星也想到自己的前科,笑了笑,退了出去。
謝辰出來時,他正在換床單與被套,凝神專註,修長的手指將每道褶皺都撫平。
他自小不習慣人在屋裡伺候,這些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做起來熟稔得很。此刻這勤快的樣子,與方才色|欲上頭的浪蕩子判若兩人。
想著看著,謝辰忽覺得這個男人真適合共度一生,該霸道的時候霸道,該體貼的時候又體貼。
藺長星聽那腳步聲半天不動,不解地回頭看她,見她望著自己愣神,自誇道:「是不是覺得我很賢惠。」
「嗯。」謝辰大方承認了。燕世子做飯,鋪床,女紅樣樣都會。
他看到謝辰隨意盤起頭髮,露出雪白的脖頸露,暗嘆賞心悅目,「你坐下等著,過會我幫你挽發畫眉。」
謝辰笑了:「你這還有黛石嗎?」
「有的啊,」他繼續鋪著床道:「之前賀嵐來家裡住,我去她房裡搜刮過來的。」
說完他添了句:「都是新的。」
謝辰沒吭聲,他又道:「我不好表兄表妹那一套,更不會喜歡她。」
謝辰撲哧笑出聲,悠然坐下道:「我什麼都沒說啊。」
「我幫你說了,省得你麻煩。」藺長星誠懇地自薦:「你考慮一下,我很可靠的,以後就住我家吧。」
他想過許多回,他想跟謝辰長長久久在一起,朝朝暮暮皆不分離。清晨睜眼要見她,當值回來要見她,每餐都在一起,要面對面用。春日賞花,夏日觀荷,秋天望月,隆冬折梅。
他不想再跟她匆匆溫存過就各回各家,夜裡只能相思,那些畫冊子他早看膩了。
「以後你陪我,我枕頭下什麼書也不放。」
「你若是嫌這間屋子不好,府里還有一處嶄新院落,是母親留給我成親用的。院子大,屋子大,床也大,我們搬過去。」
謝辰看著被他鋪得整整齊齊的床鋪,再也不復方才的靡靡,她心想這床也夠大了。
她開門見山道:「讓我猜猜,你今日跟我說這些話,是否因為命格之說不作數了?」
他訝然問:「你怎麼知道?」
「猜到了,若不是如此,你何必為難我?太子殿下早想撤了命格司,你鬧這一場,是把刀遞給他。」
他知她聰慧,卻沒想到猜得這樣快,心中也有疑問:「太子為何一心針對命格司?」
瞧著比剷除周家還急。
他搬了凳子坐到她身邊,給她倒了杯熱茶。謝辰娓娓道來,此事需從太子幼時說起,太子自出生起便按儲君的規格教養。陛下當時勤政又是個嚴父,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亦不嬌慣他,只有他的乳母與他最親近。
太子將其當成半個娘,很是依賴,連那乳母全家都恩賜不斷。忽有一日,申禮行道那乳母命格有異,不宜再在太子身邊伺候,於是強行將其打發。太子殿下痛心疾首地挽回,甚至求到陛下娘娘身前去,卻換來一頓罵。
「僅是如此?」
「不止,後來那女人一家都死了。」
藺長星大驚失色:「為何?」
旁人誰也不知緣故,只謝辰曉得,太子偷偷與她傾訴過。
「因為陛下曾強行臨幸過那乳母,乳母不敢聲張,陛下厭倦后便不願再見她,又怕此人污了聖名,於是趕盡殺絕。」
這跟藺長星記憶里慈和仁孝的淳康帝完全不同,「陛下是……明君啊。」他自己越說越沒有底氣,君心難測。
謝辰輕嘆:「太子原本也這樣以為,此事之後,便有了改觀。」連燕王都能回府了,謝辰猜測離太子動手不遠了。
一個本就不賢明的君王,已經癱瘓到無法理政處事,卻強行把持著大權,至今不提禪位之事,已足夠消磨人的耐心了。
藺長星從別人的故事裡出來,拉過她的手:「我若說,你不得嫁人,我十八歲前不得養在父母身邊,全是無妄之災,你會不會難過?」
謝辰沉靜了一會,雖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可被寥寥幾句話說完了她二十年的艱辛,到底惆悵得厲害。
他也不催她,起身為她畫眉,謝辰的眉形和氣質,最適合小山眉,他手到擒來。
「不會,」聽她開口,他的手頓了頓,挪開看她神情。謝辰抬起頭道:「雖會惱恨,可是不會難過,我跟你相遇,才是真正的天命。」
這難道不是巧事嗎?他們倆都被命格司所禍,卻能在千里之外的州府相遇,又在被禍之地重逢,一步步地走過來。
正愁將來時,眼前的霧就散了。
藺長星低下頭去,與她深深地吻起來,這個吻無關風月,而是彼此慰藉。
吻畢,他點頭道:「對,若是沒有這些事,我怎能認識你,我這輩子都值了。」
「儘管如此,我也不能住在這裡,今日就得回。否則會顯得我太輕浮。」謝辰與他說道理:「你父母親會怎麼看我?」
「你擔心這個?」他只是想長長久久跟她在一起,住在哪裡無所謂,蹲下道:「那我跟你回家,我不怕你父兄覺得我輕浮。」
謝辰徹底被他打敗,兩手捧住他的腦袋:「我怎麼撿到你這個寶。」
「是啊,所以要把我藏起來。」
謝辰在他眉心落上一個吻,「好,藏起來,省得你去禍害別人。」
等藺長星替她畫過眉,梳過發,正經地問道:「你出來帶銀子了嗎?」
「沒有。」她在家裡待得好好的被他扛過來,哪有功夫準備銀子。
藺長星糾結了下,嘆了口氣,勉為其難道:「那好吧,我幫你先墊上。你記著,你欠我一百兩,千萬別忘了還,我掙得可是血汗錢。」
「……」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咬牙切齒了半天,修養攔在那裡,罵人的話一句也沒吐出來。他每回把她折騰成那個樣子,他快活夠了才為算,還有臉真的次次問她要一百兩。
藺長星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太了解謝辰,她細微幾個表情,他就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低頭在她耳邊咬道:「是不是不想給我錢,這可不行啊,難道你不舒服嗎?方才換床單,看見你留下的那些痕迹,我以為我伺候得很好呢。」
謝辰怒氣攢足,忍無可忍地起身捶他。藺長星見她真的火了,抱頭逃竄,謝辰也顧不得修養禮儀了,直接按著他在桌邊打。
他不敢反抗亦不敢逃,只好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要錢了,我承認是我很爽,以後我給你錢好不好?」
謝辰愈發惱怒:「藺長星,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你舌頭拔了。」
「四姑娘手下留情!」
正當此事,木耘在外敲門:「世子,四姑娘,王爺與王妃回來了,傳話要見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