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月下水杉
奚晝夢幾乎不接吻,她對初吻也沒什麼格外旖旎的想法。
尋常人都有什麼值得紀念的「第一次」。
開口喊的第一聲是媽媽還是爸爸,第一次自己吃飯,第一次走出家門,第一次交到朋友……
或者是青春期的第一個那種意味的喜歡,第一次和人交往……
奚晝夢都忘了自己的第一次親吻的對象。
可能是她的母親,又或者是教母?
就像親吻是很多人眼裡具像化的親密,對奚晝夢來說不過是嘴唇貼合,沒什麼特別的。
書里提到的唇齒相依是令她厭惡的感覺,好像一個人生下來,就必須要有特別的依戀,支撐一個人走下去的絕對的動力,也是那一份愛情。
怎麼可能呢,就算改朝換代一人獨大,奚晝夢也沒體會過這種「動力」。
哪怕是交往,都很難讓她有很深的體會。
她甚至覺得自己壓根不需要這種父母當年瘋了一樣的「寄託」。
開在血脈里的污穢,是一個孽障。
哪怕教母告訴她愛情多麼美妙,在奚晝夢眼裡這依然只是一個名次。
付出是愛的話,那我養一條狗,我也可以盡我所能的愛它。
教母是一個棕發的女人,她有一雙的溫柔的眼眸,隨著奚晝夢的長大而老去。和奚晝夢的生母,那位三十多歲依然像個少女的母親相比,教母更像一個母親。
「那不一樣。」
奚晝夢的身份註定了她會承受所以難捱的譴責。
生父生母早就各自結婚,她對外是她血緣上既是奶奶,又是外婆的女人的女兒。
但大家似乎對她的由來彷彿都心如明鏡。
奚晝夢見過太多厭惡和驚艷,孽種卻有高於父母的容貌,還有凌駕於父母的身份。
她需要稱呼生母為姐姐,稱呼生父為的兄長。
卻比誰都有資格繼承這顆星球。
家族與生俱來的天賦讓她擁有無可匹敵的價值,靈魂鏈條的數值完美匹配古老的隕石,但基因缺陷也如影隨形。
她暴虐又冷靜,病弱又堅毅,彷彿天生兩副面孔,能讓人又愛又恨。
「有什麼不一樣?」
十五歲的奚晝夢從未踏出過城堡,她是高牆之上宛如童話的公主。
需要人跨過這插入雲巔的冰冷建築來拯救她。
大狗雪白,耳朵尖尖,是奚晝夢親自挑選的。
少女如稠黑的長發披在腦後,泛著幽藍光芒的鐐銬戴在她的手腕,看上去如同昂貴的鐲子。
她附身抱住狗,眼裡泛著笑意。
「它也愛我。」
大狗舔了舔她的臉龐。
教母站在一邊,有些無奈。
「不一樣,它不能陪你走到最後。」
奚晝夢哦了一聲。
「我可以有很多狗。」
她對最後也沒什麼執著,不過是統治這一顆星球,拯救這顆星球。
民眾不怎麼在乎政治,也無所謂統治星球千百年的王權。
畢竟統治的代價是每百年都有人要犧牲族人的一生去換取和平。
這一代等了很久才等到奚晝夢這個神裁者的降世。
沒人問奚晝夢的願不願意。
「明年您就可以去上埃索爾大學,那裡有很多英俊的貴族男孩,可以好好談一場……」
穿著藍裙的女人說。
奚晝夢噢了一聲,她揉了揉狗頭,又坐到了窗邊,看著浮雲下方的城市。
臨近黃昏,城市的燈光亮起,如同星空倒置。
她才是那個人間,只不過沒有煙火,只有寂寥。
「可我不喜歡男人。」
她撩了撩頭髮,一個被曝光的醜聞這麼多年從沒離開。
學習也都有專門的教師,奚晝夢對愛情的印象是每天播放的影片,還有那些老掉牙名著過時了的理論。
更多的是父母那基於血緣的苟合。
那是愛嗎?
教母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
「女孩也沒什麼不好的,埃索爾大學還有女子冰球隊,如果你感……」
奚晝夢搖頭。
她那年也不大,從出生開始彷彿生活在無菌的世界,偏偏這個環境仍然充斥著難以言明的蔑視。
她無師自通了什麼叫歧視,活像天生冷心冷情,也沒什麼特殊喜好。
有什麼就用什麼。
狗是她挑的,但被挑的狗也是被挑過的。
牛奶是最好的,因為她住在天空之塔,是星球最尊貴的建築。
連教母都是萬里挑一的女人,禮儀、花道、茶藝、戲劇等等都兼修。
等奚晝夢出師,還會有專精的人再教導她別的。
換個角度想,她是頂配的公主和頂配的王子結合生下來的最純粹的血脈。
卻偏偏沒有「偏愛」和「喜歡」。
「我沒興趣。」
那年是她一生的對半,青春的黃金年齡,她對什麼事物都意興闌珊。
戀愛不過是一個字元。
無聊到極致就會產生毀滅欲。
奚晝夢穿書之後也不是沒回顧過自己短暫的一生。
可能是近親結合的基因缺陷,她頭疼欲裂就會發狂發怒,裂變成摧毀。
直到王權傾覆,她屠殺了所有族人,在民眾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延長了星球的生命后自己悄無聲息地改頭換面。
做了一次正兒八經的普通人。
二十歲,上大學,實習,找工作。
就是錢花不完,而且去一家公司倒閉一家,她索性就不上班了。
什麼都新鮮。
沒玩過社交網路,沒看過網文,也沒真的去過電影院,擠過遊樂場。
她這才明白之前的二十年有多無聊。
她試著追星,可惜人無完人。偶像是包裝的成品,而且成品還有保質期,幻滅之後就不再有憧憬。
紙片人是一個結果,她想要一個開始,如同生產線的傳送帶擠進一個新產品。
在追小說連載到醉生夢死的時候,她看到了這個作者在有話說里寫——
孤雲學院篇會出一個新角色,向大家徵集好聽的名字!
奚晝夢追連載從不評論,她心情好就打賞,如同古代小說前朝公主弒父屠族,她走的時候還知道捐款。
恨她的人不要太多,況且她從沒人愛,更無所謂這點恨。
錢花了就是。
在這個深夜,她心血來潮想要試一試,在點開評論發現不少人打賞後面跟著取名。
「太俗……」
「難聽。」
「開什麼玩笑,翠花?」
她清醒得很,高檔公寓窗外是城市的夜景,懸浮車從空軌經過,噴出的尾氣都五彩斑斕,可能是富二代在飆車。
奚晝夢本來也只是一笑而過,卻發現不少人居然贊同這一條。
理由是這位讀者是個榜二。 -
鴨子鴨子鴨子嘎:榜二姐姐真的好好笑!!!我也覺得這個名字清新脫俗!!一把子支持了! -
我再追連載就是狗:說起來從沒見過榜一大佬發活人評論,好高冷哦,感覺她根本不看作者有話說。 -
今天不上班:我不同意!喜歡我們星火寶貝的怎麼可以有這種名字!! -
巴旦木不好吃:翠花也太不女配了,這路人都不叫這個名字了!! -
987897ii:支持+1! -
不學習了:靠!不行不行!怎麼開始拼打賞了!那靠打賞取勝我們榜一大佬才能有取名權!
可能是最後一層有點挑事,這位榜二又刷屏打賞,奚晝夢再刷新的時候差點被反超。
半夜三更人本來就容易衝動,饒是奚晝夢這種沒什麼好勝心的也有點不高興。
她隨手一點就是花光了餘額,又充了不少進去,刷得網站的高級客服都打了電話過來。
全站公告全是她的id,囂張得像是要戳瞎人的眼——我是土豪我說了算。
客服顫顫巍巍,生怕是未成年消費被請喝茶,忐忑地問:「您是本人嗎?」
奚晝夢的新身份是她自己填的,新上任的星球主人到現在沒露過面,全都是其他人代理。
沒人知道那人給自己加了一個姓。
也沒人知道網文小說里還有一個女配和這個名字一樣。
奚晝夢覺得新鮮,笑了一聲:「不然呢?你要查我的公民id?」
客服當然沒許可權,只覺得這凌晨三點,話筒里傳來的女聲簡直媚到骨子裡,偏偏又讓人覺得不敢高攀。
第二天作者也回過神來,誠惶誠恐地給奚晝夢發了單向私信。 -
不用這樣吧!!大佬!給你磕頭了!你給的打賞比我寫一本還賺得多了啊!
奚晝夢一覺睡到晚上更新,慢慢吞吞地回:不差錢,能給我取名權嗎?
對方可能也沒想到世界上還有如此執著取名不自己去寫的闊佬,發嗯的時候都手心出汗。 -
不叫翠花就行。
作者可能沒想到奚晝夢這麼隨意,沉默了好久才問。 -
您直接取吧,我不敢取,這個角色可以按照您的心意來設定。
奚晝夢趴在床上,盯著後面半句看了很久。
按照我的心意。
她從小到大都沒聽到這句話。
出生沒得選,衣食住行沒得選,連這個未來,都是基因缺陷推了她一把。
變成了毀滅。
沒想到在一個消遣時間的小說得到了。
她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彷彿是很久沒自然地笑過。 -
那我想想。
她思來想去很久,去地下賭場玩樂的時候都在思考。
牌桌上的人盯著這個整容臉的漂亮女人,都怕了對方的瘋狂牌技。
這個女人什麼都賭,她很少輸,卻能輕而易舉地贏走別人最重要的東西。
可以是拇指上的戒指,可能是造價昂貴的人工耳朵改的……
奚晝夢拿走也沒用,帶走後也不會去轉賣,只是扔到大街上的人工粉碎機,盯著粉碎后的殘渣看了一會再走。
她以奪取別人的寶貝為樂趣。
也能把自己的器官賭出去。
傷痕纍纍似乎也是快樂的。
又瘋又狂。
有人第一次見奚晝夢,會垂涎這張臉和身材。
後來再見她,躲都來不及,生怕在這個積分制的賭場被對方收割了生命。
賭場上的瘋子就算有明顯的整容痕迹也不影響她的漂亮。
奚晝夢想了幾天都沒想出來,她深夜走回公寓,邊走邊盯著遠處那個直入雲層的天空城發獃。
普通人的生活無聊也不無聊,半夜有人在翻垃圾桶,有人騎著摩托車鑽入小巷,也有人沖奚晝夢吹口哨。
奚晝夢手揣在口袋裡,唇釘在月色照耀下的泛著銀光。
她走錯了,誤入了水杉公園。
月色灑在的湖面,水杉森林彷彿是無數幽魂,帶著被獻祭的憎恨看著奚晝夢。
偏偏奚晝夢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她又怎麼不想去死。
奚晝夢不知站了多久,月亮都被雲層遮住,她點了一根煙,抽完之後才跟著導航回公寓。
第二天那個作者收到了她尊貴的榜一大佬的私信。 -
就叫「池月杉」吧。
我的,月下水杉,我失落的純真年代。
奚晝夢以為作者說的女配上那種惡毒地要給聞星火下絆子的上不了檯面的類型。
畢竟說小說常見的對比。
和自己一樣骯髒。
沒想到對方只是表面邋遢,實際上是個聞星火狂熱粉絲,還特別純情。
無論哪裡都很符合奚晝夢都口味。
惡毒在那張破嘴,純情在身體反應。
連著雙眼,都是奚晝夢最喜歡的顏色。
奚晝夢很難不懷疑,這個作者是按照自己的id來設定的。
畢竟她的讀者專欄寫了一句很裝逼的——
M-13星球的綠寶石,是上帝最純粹的作品。
這個世界有M系列星,也有13號星球。
但那裡不盛產綠寶石。
那是M星系的首都星,有土生土長的綠眸人種,據說是塵理石裂變最純潔的那一抹的沙粒。
嘴唇交疊的這一瞬間,奚晝夢冒出了一個荒唐的疑問——
這顆綠寶石,會陪我走到最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