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記憶深處的他
我對著周茂看了整整一個晚上,想了好幾天,想得我頭都疼了,就是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他。
「我一定見過。」破曉之時,我喃喃自語。
「還沒看出來嗎?」
他半睡半醒,聽見我的自言自語,啞著嗓子回了一句。
「這張臉我一定在哪裡見過。」我捏著他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又看說。
他徹底醒了,但沒睜開雙眼。伸胳膊把我攬過去。
「別想了。」他說。「你現在有孕在身,要多休息。」
「我們是見過對吧!」我說:「你肯定記得,快告訴我。」
「不告訴你。」周茂枕著一隻胳膊輕搖頭帶著笑說。
「一定不是我廢宮裡快被凍死的時候。」我說。「但是那天晚上我在恍惚的時候看見一個小男孩,我覺得他長得很像你。」
閉目養神地周茂睜開眼,略低頭看著我。
「什麼廢宮快被凍死?」
那不是愉快的記憶,我不想想起來。可周茂一直追問,最後還說交換,我告訴他廢宮是怎麼回事兒,他告訴我,我們在哪裡見過。
我總是被他騙,所以一定要他先說。
他不肯,我也就不說。
「看來你是不怕痒痒了。」他抓我身上的痒痒肉威脅說。
「我的肚子!」我笑得忍不住想要踢他。
「我們在燕州見過。」
最後還是他妥協了。
「我家在江南,你見得一定不是我。」我有點生氣。
「一定是你。」他十分肯定。「我記得這個。」
他的手指攆著我的耳垂說。
我耳垂後面有一朵小小的花,嬤嬤說可能是我爹娘怕我丟了,所以在我出生的時候用特殊的染料印上去的記號。
「現在輪到你了。」
我覺得他是敷衍我,可說好了交換。
舒服地躺好后說:「我剛入宮的時候和二十幾個孩子跟著黃嬤嬤生活。入宮第二年的冬天,黃嬤嬤突然發瘋,把我們十幾個只穿了裡衣的孩子趕進廢宮反鎖了門。半夜裡下雪了,我跑了一個晚上,後來被巡夜的小黃門發現才僥倖活下來。其他人全都凍死了。」
「哪個黃嬤嬤?」周茂翻身起來,臉上的表情十分嚇人。
「她死了,被大管事絞死了。」
我安撫他說。「一下子死了那個多孩子,而且全都是從江南帶回來的。她不死,大管事怎麼跟陛下交代。」
「那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周茂又問。
「她說她熱,說我們說話的聲音太吵了。」我說。「可那時候是半夜,我們都在睡覺。我想她應該是瘋了。我也有點瘋了,上次也是這樣,六七個月的時候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活不了了,活不成了,天天想死。現在想想,懷那個生下來的時候也是。只不過那時候我忙著照顧瘋太妃,太忙了。沒有發覺而已。」
「瘋太妃?」周茂皺著眉頭說。「哪個瘋太妃?」
「就是行宮裡住著的太妃啊!」我說。「皇後娘娘離宮之後,我就被送去伺候一位發瘋的太妃。她瘋瘋癲癲,又聾又瞎,可把我折騰慘了。現在想想那段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所以孩子才!」
提起那個孩子,我現在還覺得心疼。三個孩子里,他是唯一一個出生的孩子。可我連看都沒看到他一眼。
「是誰指派你去照顧老太妃的?」周茂又問。
「李嬤嬤,皇後娘娘宮裡的李嬤嬤。幸好我是去照顧她,不然懷孕的事兒就露了,我可能早就被管事絞死了。」我說。「你不知道,宮女間有許多隱秘的規矩,稍有不慎,就會被滅口。」
「不要胡思亂想了。」周茂拍著我的背說。「一夜沒睡,趁現在睡一會兒。」
「我睡不著。」我苦惱地說:「閉上眼睛,眼前全是人,睡什麼呀!」
「那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故事。」周茂輕聲說。「你把眼睛閉上。」
「講什麼呀!那麼嚇人。」我閉上眼睛說。「我聽說刀抹脖子血能濺一仗多高。」
「你說的是林俏俏。」
「她還真殺過人啊?」
我有點累,眼皮越來越重,有周茂醒著在身邊兒,反而安心一點兒,慢慢就睡著了。
「豈止殺過人?她還想殺我呢!」
我睡熟前,模糊地聽見他說。
我夜裡睡不好,白天就打瞌睡。偏偏,我有孕后,來探望我的人特別多。
周茂說的沒錯,宮女出身的太子妃沒什麼!
宮女出身的太子妃得寵,就要小心了。
宮女出身的太子妃不但得寵,還有了身孕。
立刻就成了香餑餑。
我真不知道竟然有那麼多個皇親國戚、大臣的夫人跟我如此要好。她們一來我就得換衣裳,端得一副穩重的太子妃款兒。還得跟她們鬥智斗勇。稍有點兒紕漏被抓住小辮子,就要往東宮抬姑娘。她們還美其名曰幫我,說太子妃不能侍寢了。不能便宜了謝金兩位良娣,畢竟我受了她們不少委屈。
要不是許嬤嬤站在旁邊兒,我真想把手裡的熱茶潑她們臉上。
謝良娣和金良娣至少有名分,是周茂的八抬大轎從娘家抬進梁王府。雖然謝良娣品行不端,金良娣越來越陰柔。但事看兩面。她們嫁周茂都不一定是心甘情願,我得寵後周茂就把她們冷落了。換了誰心裡都有怨恨吧!
金良娣坐得住也往我這裡跑了四五次。謝良娣更是幾乎天天來,只要有人來看我,她一準來。
「太子妃可別犯傻,別叫她們恭維幾句就糊塗了。」
又送走一波后,謝良娣放下茶杯說。「我也沒什麼指望了,就想別冒出那麼多孩子。」
我看看自己的肚子,再看看她。
「我的意思是說,就咱們仨,東宮裡別在添生孩子的女人了。」謝良娣氣道。
我動了動快要僵直的身體,扭了兩下被珠釵壓著的脖子。
「這事兒咱們兩個做不了主。」我說。「倒是這些人我是真不想見了,每天衣裳就換三四次,這是誰家的規矩啊!」
謝良娣一副看不上我沒見識的樣子。
「總之東宮裡不能再添人了。」謝良娣生氣地又說了一遍。
「這事兒我說了算嗎?」
我被那些人煩了一天,耐性也差了。
「還真是有了孩子就有底氣了,跟我說話都硬氣了。」
沒想到我會發火兒的謝良娣轉過身子背對著我。但她沒走,我估摸她還有事兒。我也不說話,也不理她,也不送客,跟她耗著。
耗著耗著,她耗不住了。轉身過來說:「我看這幾天天氣還不錯,想出去白馬寺拜佛。」
拜佛!你拜得什麼佛。
我氣鼓鼓地在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給她。
「行啊!反正也沒事兒,咱們一起去,金良娣也一起吧!」我說。
「叫她做什麼?」謝良娣不悅道。
「你都氣成這樣了,她能好嗎!」我說。「在家裡待著一波波的人來,不如咱們都躲出去。」
謝良娣不高興,她一點兒也不高興。但是我說的明白,要去一起去,不然就誰也別去。她只能妥協,還說自己去告訴金良娣。我怕她背地裡搞鬼,欺負金良娣。就跟她說一會兒我叫玉荷去告訴金良娣。得了她一個白眼兒。
「現在也不知道誰當家!」說完就走了。
「你當家你應付那些人啊!」我也沒讓她,喊了一句。
起初,周茂不答應我和謝良娣和金良娣去白馬寺。後來經不住我軟磨硬泡,勉強點頭兒。然後就說自己也要去。
我想謝良娣大概十分後悔跟我說去白馬寺的事兒。她要是自己去跟周茂說,或許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跟著了。
總之,為了不節外生枝,引出不必要的麻煩。周茂找了一個事兒少的日子,我們一行人輕裝便服,坐著兩輛馬車往白馬寺去。
謝良娣對於周茂與我同車頗有微詞,金良娣卻好像已經死心了一樣,沉默不語。我看著她覺得怪可憐的。去白馬寺的路上問周茂為什麼都不理金良娣了。
一直閉目養神的周茂睜開眼睛打量著我,然後又犯老毛病伸手掐我的臉說:「獨寵不好嗎?」
「一點兒都不好。」我打開他的手,賭氣把身體轉到一邊兒,看著車外的風景。
「看什麼呢?」周茂過來,坐在我身後問。
我懶懶不想理他。
他看我生氣了,於是哄我道:「有些事兒你還不知道,不要以為在一起吵吵鬧鬧就是一家人。皇家沒有那麼多溫情脈脈。」
他伸手撫摸著我微微隆起小腹說。
「大皇子深得父皇的信任,多年來一直被委以重任。我與他私交很好,經常一起把酒言歡。可碰上皇權爭鬥,還不是要殺了我。你覺得金四月可憐,可我覺得她該死。」
他的話好像刀尖在我心上輕輕地劃了一下。
「該死?」我扭頭盯著周茂的臉仔細看,看他臉上的表情。
他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想要殺了金良娣。
「她幹了什麼?」我小心翼翼地問。金良娣一個女兒家,就算她是金氏的女兒。但她自己沒幹過過分的事兒。怎麼就該死了?周茂是連謝良娣私會情郎都絲毫不在意啊!
「別問了。」他笑著對我說。「你現在唯一要想的就是養好身體,把孩子生下來,母子平安。」
「那萬一要是女兒呢!」我可能是腦子進水了才會這麼問。
他笑得更開心了。
「那就更好了,我喜歡女兒!你生的我都喜歡。只不過要辛苦點兒,再生個兒子。」
忽而一刻,我想他應該十分喜歡我。
可也就那麼一刻。
就像他自己說的哪有什麼溫情脈脈。他娶謝良娣和金良娣都有考量,娶我是在那種情況下,不得已為之。
至於他對我這麼好?或許是氏族之爭壓得他喘不過氣吧!我孑然一身,所有都是他給的,與謝南貞和金四月不同。而且我們還有那兩年多的情分,雖然偶爾他會氣得我想要咬死他。但不能否認,我們還是有好時候的。
可現在他連給自己生過孩子的女人都想殺!
「誰要給你生兒子?」
我不禁失落起來。要是我逃走了,我孩子的下場會怎麼樣?
「我們一定不是在燕州見過!」我看著他說。
「那在哪裡?」他低頭笑著問我。
「想不起來了。」
記憶像是風劃過手指尖,我想抓住它,卻只能憑感覺觸碰它的存在。歲月漫長,我從未忘記過什麼,除非我想忘記他。不然總有一天會想起來。
「為什麼清平縣主的婢女粉黛長得那麼像發瘋的老太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