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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回國

  宮丞話說得這麼重,郁南一時失語。

  他也不是在玩啊。

  他明明已經完全拋棄了這段過往,已經完全跨出了一步,是宮丞強勢地糾纏,把他從朋友身邊綁走,將這變成一場可笑的鬧劇。

  他已經厭煩了。

  「我要煮麵了。」他低頭說,懶得詢問那到底什麼意思,因為他根本不想知道。

  宮丞看他幾秒,終是放開了他。

  當晚郁南把面做成了糊糊。

  講真,若不是他心不在焉,他就是餓死也吃不下去的。

  令他無語的是,宮丞竟然也吃了一份。

  郁南懷疑他味覺失調,宮丞以前說,烹飪也是一門精美的藝術。

  當然,宮丞還講過許多事,郁南也不是每件都記得的。

  安靜下來后,這幢海邊的別墅像一座孤島,即使他再不喜歡這裡,海浪聲也讓他不自覺地陷入深思。

  他想起了他唯一擅長的藝術——畫畫。他想了許多,想網上說的那些他造假的謠言,想他的比賽,想如果那些事情都是宮丞安排的,他要怎麼辦。

  這些都是他的浪漫流浪中刻意去遺忘的東西。

  不知道比賽結果怎麼樣?

  現在他比以前更想拿獎,勝負欲也更重了。他知道,無論那些謠言要如何去澄清,最好的方法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在這次比賽中拿獎。

  郁南不得不承認,他以前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以為藝術不摻雜一絲雜質。

  郁南將枕頭抱在懷裡,想尋找一些安全感,睡到半夜,他被桎梏的感覺驚醒。

  是宮丞。

  即使郁南白天做好了「不反抗」的心理準備,真正再次與他躺在同一張床上,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毛。

  令他鬱悶的是,他連宮丞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就算了,反而手腳並用,都搭在對方身上,就像過去一樣。

  宮丞似乎沒有完全睡著。

  郁南輕輕一動,他就醒了。

  「不要亂動。」男人的聲音在半夜帶著睡意,不可否認的性感,「我忍不住。」

  郁南:「……」他只想把宮丞趕走。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宮丞冷道,「但是惹我生氣的後果會很嚴重,你還想不想回去了?」

  郁南立刻停止了掙扎,氣得臉上冒煙,忍住一聲不吭。

  越是吵鬧,就越是給宮丞促成的鬧劇添加戲碼。

  黑暗中,郁南漸漸適應了光線,看清了目前的情形。

  原來宮丞是正看著他的。

  郁南閉上眼睛,打算眼不見為凈,自我催眠:忍一時自由自在。他的臉在月光里小而柔和,睫毛安靜蟄伏,帶著氣惱與天真。

  宮丞道:「南南,你是不是知道網上的事了?」

  郁南心中一抖,果然是宮丞,他睜開眼:「你怕我知道?」

  宮丞只說:「不用擔心,我會處理。」

  郁南心中忽地用上一股悲涼。

  沒錯,那些事果然都是宮丞乾的,他的什麼展覽、什麼比賽,都是自以為是地取得成功,實際上不過都是別人的牽線鋪路而已。

  沉默持續了很久。

  「你睡覺時總是抱著東西才能安穩。」宮丞再次開口,聲音像被粗糙的砂礫磨過一樣,「那幾天,你是不是……也這樣抱過他?」

  郁南自己的床上堆滿了公仔,他們還在一起時,郁南幾乎都是趴在他胸膛上睡的,很粘人,很討人愛。

  誰?郁南不懂。

  很快,他明白了,宮丞應該是在問段裕寒。

  抱過嗎?他回憶,應該是沒有的,他每晚都抱著自己的枕頭睡。

  「嗯。」他已經不想再和宮丞說何一句話,就這麼應了一聲。

  宮丞的手臂收緊了,郁南能感覺到他強烈的情緒爆發,雖然他無法理解是為了什麼。

  殊不知一個「嗯」字,就已經將老男人的心按在地上摩擦了。

  「睡吧。」宮丞將他按進胸膛,吻了下發頂,這次很久以後沉聲道,「……下不為例。」

  那一秒,郁南忽然覺得心臟收緊,有些不能呼吸。

  誤會可以讓宮丞難受,他卻沒有因此得到丁點快意。

  接下來兩天,兩人的交流逐漸變得更少了。

  宮丞的工作堆積如山,除了做飯投食,基本上很少能出現在郁南視線範圍內——郁南做的面太難吃了,他親自動手,做的都是郁南愛吃的。

  郁南不願意吃他的「嗟來之食」,往往這個時候,宮丞問一句他還想不想回去,他就偃旗息鼓。

  這一招特別狠。

  想吵架都吵不起來,兩人之間至少得到了一種奇妙的平衡,雖然它是暫時性的,且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為與外界失聯,等待的過程變成了一種煎熬,郁南每天都在期待他的證件辦下來。

  所以他除了在落地窗前看著海發獃,就是在院子里吹著海風發獃。

  有一天晚上,院子的柵欄門突然「吱呀」作響,跑進來一隻白色的小狗,徑自來到郁南的腳邊嗅來嗅去。

  郁南被弄得很癢,忍不住把它抱起來,小狗卻又開始舔他的手指。

  郁南更癢了,那一刻,他好像忘記了煩惱,摸著小狗的頭和它玩。

  「南南。」

  郁南回頭看見宮丞,還來不及收起臉上的笑意。

  郁南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彎彎,宮丞心中重重一跳,深深地看著他:「你有快四個月沒對我笑過了。」

  郁南發現了這一點,很快收起了笑容。這狗,該不是宮丞弄來的吧?他有些惱怒。

  宮丞走過來,伸手在狗的頭上摸了摸:「哪裡來的狗?」

  郁南怔住,難道不是宮丞弄來的?

  「出去看看,說不定主人正在找它。」宮丞提議道。

  郁南抱著狗走出院子,來到沙灘上。

  四周都除了他們沒別的建築,到處黑漆漆的,只有泳池和院子還亮著光。

  外面的風吹得更大了,到處都空無一人,哪有人在找丟失的寵物?郁南看了小狗的脖子,上面也沒有項圈,他有些疑惑了。

  「可能是流浪狗。」宮丞站在身邊,因為身材高大,影子幾乎將郁南的完全覆蓋,「我念書時也常在這附近見到。」

  他單手揣在褲兜里,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將狗接過去,「先趕出去,如果明天它還在,就讓人帶去查一查看有沒有病。流浪狗很髒的。」

  郁南忍不住道:「不臟!你不要用有色眼鏡看它,它這麼活潑,就算有病也能治好。」

  宮丞還沒開口,他又急匆匆地說,「不要用回國來威脅我,我不是在拒絕你,這不是一回事。」

  見他這麼敏感,宮丞便道:「你想要?」

  郁南噤聲了,他人在國外自身難保,怎麼可能還能對小狗負責。半晌,他說:「好,你帶去檢查,但是今天先不要趕出去,我把它放在院子里。」

  宮丞卻笑了下:「算了,先讓它陪你幾天,等你回國后再給它找個主人。」

  兩人許久沒有過這麼平靜的時候。

  一同散步般慢慢地走在回別墅的路上,郁南心事重重,他和宮丞這樣相處著,完全違背他的意願。

  宮丞道:「我以前也養過一條狗,它特別聽話,什麼都懂,可惜後來死了。」

  若是平常聊天,郁南這時應該接一句「怎麼死的」,可是他現在不能,也不想。

  宮丞不在意,繼續道:「我告訴過你,我小時候被綁架過吧?」

  郁南他記得這件事。

  宮丞:「那次我正帶著它玩,它被綁匪摔死了。」

  郁南頓住腳步:「摔死了?」

  是什麼喪心病狂的綁匪?

  「對,因為它很護主,叫得太大聲,綁匪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宮丞說起來臉上已經沒有了痛苦,很平靜地敘述著,「我被葯暈了,原本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問我大哥,他告訴我的。從那以後我就沒有養過狗了,再孤獨的時候也沒有,因為我很難去體會到一段感情的存在。」

  郁南聽到這段往事,時隔多年也覺得兇險慘烈。

  不過,宮丞也會孤獨嗎?

  現在想一想,好像是的。到了宮丞這個年紀,父母都早逝,唯一的大哥去年也走了,只還有一個宮一洛是血親。

  宮丞說這些,是讓他心疼嗎?

  他並不會,甚至覺得別有深意。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會站在這裡聽宮丞說一句話。

  等回到別墅里,宮丞親自找了個軟墊給小狗睡覺,郁南和小狗玩了很久。

  小周來送狗糧的時候,他還趴在沙發上任由小狗咬他的手指。

  「宮先生昨天挑了好久。」小周笑道,「我在寵物店把每隻狗都拍了照片給他看。」

  郁南愣住:「……是嗎?」

  現在宮先生在認真追求他,小周看在眼中,放下狗糧等物忍不住多嘴:「他擔心你無聊,等你回國了,這隻狗會送回去的。」

  說完,郁南沒再作聲,是了,試問這麼小的狗怎麼能可能在這種專人養護的別墅區流浪,還那麼巧流浪到這個院子里來?

  宮丞在幹什麼?

  這超出了郁南的理解範圍。

  小周走後,郁南開始放空了,胡思亂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和狗玩了之後要洗手。」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站在水池邊了,宮丞在給他洗手:「不要忘了,否則細菌帶到肚子里會生病。」

  郁南忽然說:「你不用這麼做。」

  宮丞將泡沫仔仔細細地抹在他手指上,一根一根地洗,再用毛巾擦乾淨:「嗯。」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郁南轉身看著他,眼神清澈,「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弄到這裡來,甚至都沒問過我願不願意,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感謝你的。」

  是時候打破這奇怪的相處了。

  他與宮丞交流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得回國。

  他說得這麼清楚,宮丞應該明白。

  宮丞捏著他的下巴:「你也沒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想讓你感謝我。」

  剛摸過冷水的手指冰涼,冰得郁南心裡發毛。

  宮丞靠近一些,用有些冷的嗓音道:「我是想讓你知道,我後悔了。我後悔給你太多時間,後悔我竟然想慢慢地打動你。事實證明,只要我不看著你,你就會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這樣下去我們之間的結永遠都解不開。」

  他繼續道,「我愛你。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如果你不給我機會,我就自己拿。」

  郁南輕輕戰慄了一下,臉色變得有點白,這三個字是他最不想聽的:「所以你就這樣強迫我?你有沒有想過,我只是不想見到你而已。」

  可是宮丞說得很清楚,很慢,不由得郁南不聽:「我愛你,南南。我做錯了事,的確罪有應得。可是就算是罪犯也該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不管你怎麼懲罰我,對我做什麼都可以,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有別人。只要你願意,我們重新開始。」

  霸道獨斷的一席話,讓郁南來不及反應,他下意識反駁:「不可能,我早就不愛你了!」

  宮丞卻上前一步。

  他眸色沉沉,逼得郁南又退後一步,靠在了櫥柜上。

  下一秒,他將郁南抱起來放在檯面,不容拒絕地圈在懷中。接下來這句不知是在揭誰的傷口,他啞著嗓音道:「那就重新愛我。」

  郁南聽在耳中,心跳如擂:「不可能。」

  下一秒,宮丞卻叼住了他耳垂,輕輕地用牙齒碾磨。

  那裡已經許久沒有人碰過,郁南被刺激得低喘一口氣,忍不住咬住了唇,生怕發出半點聲音。

  「郁南。」宮丞近乎卑微的聲音響在耳邊,「請你重新愛我。我……我在求你。」

  求他?

  這、這是宮丞能說出來的話嗎?

  郁南睜大了眼睛,他無法想象宮丞能做到這個地步。

  在那段感情中他從沒得到過的東西,現在就擺在他的面前,時隔幾個月,在這異國他鄉、在他全然朝前看之後,毫無保留地,以一個卑微的姿勢擺在他面前。

  宮丞愛他。

  短暫的震驚后,郁南下意識抬起眼皮,一下子便望進了宮丞眼睛深處。

  那雙眼睛飽經風霜,是一雙經歷風雨,富含閱歷沉澱的眼睛,屬於叱吒風雲的男人,向來伴隨著威嚴。它們曾經用熾熱的、溫柔的、帶著各種**的眼神看過他,令他神魂顛倒,全心投入。

  此時,那眼神里卻裡面不再有傲慢,不再有俾睨,裝的是沉甸甸的求不得。

  那痛苦與渴求太重,做不得假,郁南霎時失神:「我……我……」

  宮丞在等著他的回答。

  因為太過壓抑,宮丞將他的手指十指緊扣,狠狠地按在大理石檯面上。

  「我不知道!」

  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無力招架,留下這一句,跳下櫥櫃慌亂地跑開了。

  潰不成軍。

  宮丞追了一兩步,又留在原地。

  他知道郁南肯定不會接受得那麼快,郁南需要時間。但是只要郁南這次聽進去了,他的目的就已達成了。

  他這次在郁南面前,算是完全沒有自尊可言了。

  又過兩日。

  郁南想回國的願望越來越強烈。

  他更加不與宮丞講話,許多時候都是宮丞說,他聽,不一定會給予反應。

  宮丞展現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證件辦好的頭一天上午,余深打電話到宮丞的手機上來,詢問他回國的事。

  郁南以為自己會被劈頭蓋臉的罵一頓,誰料並沒有。

  余深還說,段裕寒這次的後果比他嚴重得多,檔案上記了一筆,以後再也不能來M國了。原來那條晚上帶走段裕寒的是他父親,不是宮丞,難怪宮丞要說不知道。

  郁南稍微放了心。

  「不要急躁,也不要亂跑了,回國之後就乖乖回家一趟。」余深頗為關心地交待了一些,像是說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問了他的情況好不好而已。

  最後,余深問:「你和宮丞怎麼樣了?」

  郁南失語,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失蹤的時候他都要瘋了,有天瘋狂到連續找了兩個通宵。」余深竟然說,「如果要你要與他和好的話,就再多折磨他一下。」

  掛斷電話,郁南有點凌亂,心情很複雜。

  余老師怎麼會這麼說?他不是最不待見宮丞了?難道余老師真的不僅背叛他,還被洗腦?

  回國的事情塵埃落定,對於以後如何面對宮丞,郁南打心眼裡抗拒去想這件事。就算宮丞說的是真心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也無法將這次出國變成他再次與宮丞在一起的契機。

  宮丞也沒提要重新的開始的事。

  臨回國的前一天他就讓小周訂到了機票,再把狗送去寵物店。

  郁南很捨不得小狗,即使他知道早晚要分離,怕產生感情,都沒有給小狗起名字。

  「小周哥,我想和你一起去。」郁南說。

  小周很為難。

  郁南沒有詢問宮丞,他能不與他說話,就不說話。

  宮丞卻發話道:「可以,早點回來。」

  郁南便率先上了車,小周以為他們和好了,還有些欣慰,至少他以後不是罪人了。

  他們開車去了鎮上,要送養的寵物店就在那裡。

  郁南很是依依不捨,說要借小周的手機拍幾張照片留念——他的手機一直扣在宮丞那裡。

  也就是這一借,他才變了臉色。

  他沒有手機,本是登錄自己的存圖賬號想保存照片,卻看見一條未讀消息。他和覃樂風畫畫后都在這裡存圖,互加了好友。大概是覃樂風聯繫不到他,用站內簡訊發了一條。

  那消息是好幾天前的了。

  覃樂風:[先生千古,節哀順變!【抱抱】]

  小周見他不對勁,知道自己好像闖了禍,立刻去拿手機。

  郁南任他把手機拿了,一路無話。

  等回到了別墅里,郁南臉色蒼白,渾身冰涼,好像馬上就要被風吹散一樣。

  見宮丞的第一句問話就很冷:「我爺爺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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