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初雪、滿天星
從那天之後,程半梨開始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給秦燃發消息的頻率。
每次發消息之前，都會先斟酌很多遍。
喜歡的歌單曲循環之後會覺得沒那麼棒，好笑的段子看幾遍也會無感。
平時生活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回想幾次,就發現好像沒什麼特別的。
所以這些都不需要和他分享。
漸漸地,聊天頁面綠色的氣泡越來越少。
但白色氣泡卻像是毫無察覺,絲毫沒有變得主動。也有可能察覺了，但覺得這樣正合心意,所以不需要做出改變。
周四平安夜那天，程半梨在外面吃完晚飯，看到很多高中生情侶互送平安果,忽然心血來潮想送小燃一個。
她挑了最大最紅的蘋果，買了漂亮的包裝紙。然後坐在便利店的玻璃櫥窗前面,看著來來往往的年輕面孔,細心地把蘋果包裝好,還系了個蝴蝶結。
程半梨滿懷期待地拿著蘋果來到小西門,給秦燃發消息：【小燃，我有東西給你,你現在方便來一下小西門嗎？】
消息發出去之後,她站在原地等。
小西門外面的美食街依舊熱鬧，在其中穿梭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茫茫白霧中,各種熱騰騰的食物香氣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
程半梨一開始還能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充滿煙火氣的一幕。
可到了後來,她要等的人一直沒有出現,心情逐漸冰凍，也沒心思去注意周圍了。
在原地等了半個多小時，程半梨凍得臉頰發紅,圍巾往上拉了很多次都擋不住直往脖子里鑽的寒風。
跺了跺快要凍僵的腳，忍不住掏出手機給秦燃打了個電話。
可鈴聲都播放完了，電話也沒被接起來。
程半梨眼看著手機屏幕一點點暗下去，映出她黯然的神情。
她不該一時興起去買蘋果，應該提前跟小燃說的。
他最近那麼忙，顧不上接電話也正常。
嘆了口氣，程半梨決定不再等下去，拿著蘋果往回走。
剛回到宿舍，手機鈴聲卻恰好在此時響起來。
微信同一時間進來一條消息：【抱歉，手機靜音了，剛才沒看到。我現在過來可以嗎？】
剛才白等了半天沒等到秦燃過來，程半梨心裡只是稍微有些失落，並沒有多難過。
可現在看到他的電話和消息，委屈和不開心忽然就矯情地翻湧上來，壓得她鼻頭髮酸，眼前的視野被濕潤模糊。
她剛進宿舍門，他那邊就有了時間。
如果她多等幾分鐘，如果他再早幾分鐘拿起手機，他們就能見上一面了。
怎麼會剛剛好錯過呢。
怎麼會這麼巧呢。
程半梨指尖抹去眼角的濕潤，沒接他的電話，壓著情緒回微信：【我已經回去了，改天吧。】
秦燃：【好。】
放下手機，程半梨想把包裝好的蘋果丟進垃圾桶。
可手懸空在垃圾桶上面的時候，還是捨不得，最後拉開抽屜把它放了進去。
後來邵文清給她發消息，請她下樓，說是有禮物送給她。
程半梨不想要，說自己沒在宿舍，以此為借口拒絕了。
剛發出去拒絕的話，程半梨忽然消極地想到，小燃心裡的她，是不是和她心裡的邵文清一樣呢——
都是完全無感，卻礙於表面不好拒絕得太難看的那種異性。
平安夜過去，聖誕節很快到來。
學校里充滿了聖誕的氣息，路燈上裝飾著聖誕氣球，顏色鮮艷的紅綠白聖誕貼紙。光禿禿的小樹林里有人掛上了連成串的彩燈，音響播放出活潑的旋律。
還有學長穿著聖誕老人的衣服，騎著三輪車在校園裡穿梭，給朋友們送禮物。
程半梨和室友們去一家居酒屋吃晚餐。
日式的裝修風格，光線偏昏暗，絢麗的武士貓彩繪掛畫和黑色門帘，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刺身，冰塊下面還往外飄著白霧。
程半梨莫名想起了秦燃對海鮮過敏的事情，緊接著思維發散聯想到，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就連聊天次數都很少。
他怎麼從來不主動找她呢？
「板栗？板栗？」
蘇琪顏的聲音拉回了程半梨的思緒，她很快揚起笑臉，若無其事地和室友們喝著清酒吃日料。
從居酒屋出來，四人穿上外套，沿著馬路有說有笑地回學校。
之後何韻去上自習，蘇琪顏和顧麥冬社團有事，大家在學校門口分開。
程半梨和唐婧他們約好了去唱k，但現在還不到時間。
她想了想，腳下不由自主地轉了個彎，從撫大南門出去。
今天聖誕節，再加上天氣寒冷，學生們大都穿著自己的衣服。
門衛也懶得一個個排查，程半梨輕鬆混在人群中進入了附中。
晚上七點鐘，聖誕晚會在附中禮堂舉辦。
程半梨從後門溜了進去，沿著樓梯上到二樓的小看台。
樓下黑漆漆的禮堂里坐滿了人，很多學生頭上都戴著發光的小鹿角頭箍，手持手燈揮舞，像一顆顆彩色的星星點綴在夜幕中。
程半梨到的時候，晚會已經開始了有一段時間，現在舞台上是一個男生和女生在合唱英文歌。
等他們唱完，輪到主持人上台。
台下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比其他人表演節目的時候還要熱烈，還有很多人搖著手燈扯著嗓子尖叫。
程半梨被突然掀起的聲浪嚇了一跳。
正不明所以，就聽到旁邊有人激動說道：「啊啊啊終於又能看到他了。」
程半梨站在二樓看台邊，似有所感，遙遙地看向舞台方向。
上台的是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女生穿著白色禮服裙，頭髮高高盤起，還特意化了淡妝。
女生身旁的少年比她高很多，身材高大清瘦。穿著熨帖的西裝，裡面是乾淨挺括的白襯衣，寬肩窄腰，筆直的大長腿被黑色西褲包裹，比例優越。
這還是程半梨第一次看到秦燃穿正裝，完全沒有其他高中男生那種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他的沉穩和冷靜完全可以撐得起這套屬於成年人的衣服。
有那麼一瞬間，程半梨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三年後的秦燃站在自己面前。
褪去了青澀，更加成熟，更加優秀的他。
台上先是女主持說了幾句，然後才到秦燃。
離得太遠，程半梨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能聽到他低沉清朗的聲音傳遍整個禮堂。
經過話筒和音響的傳遞，他的聲音聽起來跟平時不太一樣，對她來說陌生又熟悉。
可能是受了周圍那些激動的小女生的影響，程半梨出神地注視著舞台上耀眼的少年，手心攥出了汗水，連呼吸都被奪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道撞擊著胸腔。
好像回到了之前籃球比賽的時候，很多人大聲吶喊著秦燃的名字。
程半梨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發出聲音，只在心裡默默喊他，一遍又一遍。
可惜主持人上台的時間有限，秦燃和女主持很快下台，把舞台讓給接下來要彈奏小提琴的同學。
禮堂里過於喧鬧的歡呼聲如潮水般褪去，恢復正常。
聽見周圍女生的議論。
「哇，我在論壇上看到有人說，那個帥哥是高一的誒，好像叫秦燃。」
「那個女生是誰啊？」
「新校花你不認識？也是高一的學妹，聽說家裡巨有錢，一入學就把原來的校花擠下去了。」
「好像最近經常看到他們兩個走在一起，不會是一對吧？」
「有可能，咱們學校談戀愛的人還挺多的。」
程半梨往她們那邊看了一眼，是幾個年輕的高中女生。
她猶豫了幾秒鐘，獨自走到後面的角落，倚靠著牆。
程半梨掏出手機，亮度調到最低，悄悄打開附中的論壇，以遊客身份在裡面逛。
首頁的帖子全是關於今天的聖誕晚會的，隨便點進去一個熱帖，就在主樓看到了兩位主持人的合照。
是秦燃和另一個女生並肩站在一起的照片。
剛才離得遠看不清楚，但現在一點開圖片，程半梨立馬認了出來，女主持就是升旗儀式上，帶走秦燃的那個女生。
程半梨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合照出神，身上的熱度一點點冷卻。
耳邊依然能聽到那幾個女生的竊竊私語，嘰嘰喳喳地談論著校園傳聞，彷彿認定了秦燃和校花早晚要在一起。
「帥哥果然只和美女玩，除了般配還是般配。」
「就算本來對對方沒感覺，一塊兒準備聖誕晚會準備了這麼久，朝夕相處的，難免會心動吧。」
「我有朋友跟校花一個班，聽校花說，那個帥哥最近對她很殷勤，好像想追她。」
程半梨嘴唇抿得發白，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緊。
最近她和秦燃聯繫很少，面也見不上，平時生活又少有交集，她根本不了解他最近的狀況。
他真的在追校花嗎？
那天升旗儀式上，那個女生和他說話的時候笑得很開心，是因為他說了什麼話嗎？
雖然以小燃內斂溫柔的性格，程半梨很難想象他會說出逗趣的話，但說不定在有好感的女生面前，他會變得開朗一些呢。
也許……他會在別人面前，展現出從未對她表露過的另一面。
就在這時，手機彈出一條唐婧的消息：【板栗子你怎麼還沒到？齊銳他們都到了，就差你了，快來！】
程半梨眨了眨眼，強迫自己暫時從情緒中抽離出來，打字回復：【馬上到。】
發完消息，她沿著樓梯從二樓下去。
臨打開後門離開前，程半梨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眼舞台。
其實她也曾經在這個舞台上，主持過盛大的聖誕晚會。
但和他之間，到底隔了三年之久。
收回視線，她拉開沉重的門走了出去。
所有喧囂和溫暖都被阻隔在那扇門后。
外面夜風肅冷，彩燈閃爍。
程半梨從後門出來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地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這是撫城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呼了口氣，白霧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想到唐婧和其他朋友還在等她，她把圍巾往上拉了拉，快速邁步下了台階。
離開附中后趕緊攔了輛車，去往約好的KTV。
剛推開KTV的包間門走進去，程半梨立馬被唐婧熱情地拉了過去，「板栗，你可終於到了，我就等你過來一起開演唱會呢。」
唐婧點的歌前奏剛響起，她拿了個話筒遞給程半梨，強拉著她跟著一起唱。
包間氣氛熱鬧，還有其他朋友不拿話筒，也和她們一塊唱。
震耳欲聾的音浪，不比酒吧里安靜多少。
在這樣的地方和朋友相聚，很容易忘記所有不開心。
以前程半梨有什麼煩心事，在KTV里發泄一通就全好了。
可這次心裡總是有種遲鈍滯緩的酸澀，她沒辦法玩得盡興。
陪唐婧和其他人唱了幾首歌，程半梨就偷偷撤到後面，假裝幫別人點歌來逃避喧鬧。
後來唐婧的男朋友也過來，兩個人早在吵架當天就已經和好，深情對唱了好幾首情歌，還在眾人的起鬨下熱情擁吻。
聯想到自己，程半梨心情更差。
也不管洋酒啤酒，隨便摻在一起，和其他朋友碰杯喝了不少。
畢竟是聖誕節，大家都開開心心的，程半梨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壞了大家的好心情，所以一直在強顏歡笑，努力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異樣。
跟朋友玩了幾局遊戲后，她坐在後面的沙發休息。可能是酒喝多了，覺得頭稍微有點暈，就借口上廁所出來透氣。
也不好回去拿外套和圍巾，就只穿著單薄的針織毛衣走到外面。
外面的雪還在下，人行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雪，走過去會留下深深的腳印。
大街小巷回蕩著歡樂的「JingleBells」兒歌，霓虹彩燈閃爍，馬路上穿梭的車燈將飄揚的碎雪照出一道道光柱，讓這個夜晚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活潑。
可外面越是熱鬧歡樂，越是襯得她形單影隻，心底所有不開心都被放大。
程半梨一個人順著路往前走，發現很多沿街的商店都已經關門了。
有家古樸的咖啡店門上掛著「closed」的小黑板，左右兩邊掛著兩盞歐式復古的昏黃夜燈。
透過玻璃窗上鏤空的雪花貼紙，可以看到裡面擺放的一排綠植盆栽，還有被咖啡色英文報紙妥帖包裹著的勿忘我，滿天星和向日葵乾花。
玻璃櫥窗外擺著兩張漆成紅色的長凳。
因為上面有綠漆雨篷的遮擋，長凳上倒是沒什麼雪。
程半梨走過去，在乾淨的長凳上坐下。
馬路對面正好是立交橋的拐角，樓體側面掛著巨大的LED屏，上面正在循環播放有關聖誕節的動畫片段。
四隻企鵝正在熱火朝天地為聖誕節做準備，其他動物也和朋友們為了過節而歡呼雀躍，只有北極熊孤零零的一個人。
偶爾會有大人牽著小孩走過，小孩指著屏幕里的企鵝，揚起笑臉和媽媽說話。
程半梨抬起頭，隔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看動畫片。
雖然有雨篷的遮擋，還是有風裹著雪吹到身上，她抱著雙臂，在冬夜的大雪裡冷得發抖。
她性格很慢熱，但可能是因為內心的脆弱，其實她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依賴上某個人，依賴到離不開那個人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好，很被動。
因為沒人能保證，你依賴的那個人會一直願意被你依賴。
之前她一直想著，既然確定了自己的心意，那麼等小燃三年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她忽略了一點——小燃不一定會一直等著她。
成年人找未成年人談戀愛很卑劣，但要是那個未成年人，喜歡上了自己身邊的同齡人呢？
他們不是更相配嗎？難道他們不能在最美好的時候在一起嗎？
如果將來某一天，秦燃成為了別人的騎士……那她還能理所當然地依賴他，黏著他嗎？
可是那樣的話，又只剩她一個人了。
程半梨突然覺得好難過，很想哭。
臉上落下濕潤的涼意，分不清是雪還是眼淚。
酒的後勁上來，程半梨臉頰染上一層緋紅，大腦越來越暈，思緒總是斷斷續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像是陷入看不到底的漆黑漩渦，不停地下沉墜落。
不知道LED屏幕上的聖誕短片播放到第幾遍，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酒精作用下，程半梨的反應遲鈍了不少，過去半分鐘才迷迷糊糊地從兜里摸出手機。
點亮手機屏幕，上面的字好像會跳舞一樣，左扭右扭看不清楚。
程半梨晃了晃腦袋，又揉揉眼睛，終於勉強看清了文字內容。
秦燃：【我這邊結束了，你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