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一
顧天天和肖含一是在幼兒園門口遇到的。
顧天天穿著白色的弔帶裙，外面一件米白色的開衫，依舊是熟悉的捲髮，不過遠遠看去，略顯疲憊。
顧天天似乎也察覺到了肖含一，這麼熟悉的人，遠遠的看著影子都能分辨一二。顧天天常說，女孩子的第六感是一種奇怪而又異常準確的感覺，它不像塔羅牌，需要去臆測，需要去聯繫天文地理，就是突然蹦出來的一個念頭，一個自己不願意相信，但卻又異常準確的念頭。
顧天天牽著小男孩站在陽光下，肖含一懷裡抱著自己的小女兒倚靠在楊樹下，在一旁的鞦韆上，肖含一的男孩子正和幾個剛上小學的小孩子玩得開心。楊樹旁種了一排排的海棠花，三月的時節，海棠開的正盛，一簇簇的，一點香氣也沒有，就像兩個人畢業時，肖含一悄無聲息的結了婚，悄無聲息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像顧天天和肖含一這十六年的苦戀，苦到最後，只剩下了自己，戀到最後，只剩下了回憶。
肖含一看著還是那麼安靜的顧天天，想著要是自己不站在這裡，顧天天一定會來看海棠花，她看著這些盛開的花，會想起自己嗎？肖含一又不敢靠海棠太近，妻子花粉過敏，一聞到花就忍不住打噴嚏。但顧天天卻愛極了各種各樣的花，花鳥市場的老闆和她就像熟人一樣。
顧天天一去花鳥市場，就忍不住買花，買回去了呢，就擺到陽台上，又不好好養，等到花枯死了，卻又會傷心好幾天，然後又去買花。肖含一覺得很浪費，他搞不懂顧天天為什麼這麼愛買花，明明都不會好好珍惜，但顧天天講，就是想看它們擺在那裡，一點點盛開，一點點凋謝，一點點化成枯枝，一點點成為泥土，她看著感覺很偉大。顧天天也知道肖含一很生氣，她也會克制自己，也會好好的去養護已經買回家的花，但她覺得好沒意思。那些花就這樣的開著，就只是這樣的開著。
今天是幼兒園和一年級的開班儀式，小孩子幾乎都是牽著爸爸媽媽的手一起來的，可妻子不肯拋下工作，兩個孩子也不是很開心，但他們還小，過兩天就會忘的一乾二淨。肖含一看著顧天天，還是那樣淡淡的笑，還是那麼輕柔的牽著小孩子的手，彷彿兩個人還是在學校里，靜靜地牽著手，靜靜地走著，靜靜地不說話，靜靜地期待著未來。
「爸爸，你看。」
都過去了嗎？沒有。
肖含一順著女兒的手看過去，路邊有賣大氣球的老人，五顏六色的好多。女兒很喜歡這些可可愛愛的東西，像極了顧天天。但顧天天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些五顏六色的大氣球。它們這麼大，是為了掩蓋事實，蒙蔽小孩子的雙眼。
幼兒園門口每一個老師都笑得很燦爛，穿著清一色的綠衣服，化著清一色的妝，講著清一色的奉承話。肖含一突然想儘快逃離這裡，眼前的校園好像一個巨大的化工廠，讓他感到恐懼。天氣不熱，涼涼爽爽的，但他卻感到一陣眩暈，眼前一片星星點點。懷裡的女兒也在因為不給買氣球而哭鬧，他想去哄哄，可看著女兒小小的臉，彷彿間看到鼻涕淚水滿臉都是的顧天天，他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旁邊的人都看向他，那一雙雙充滿厭惡的眼睛，才把他拉回現實。
「早知道買點早飯再來了。」妻子好像忘記了家裡還有一個他，為了保持身材，每天都是蔬菜水果，雖然孩子的飯菜自己也可以吃，但就那麼一點點，做多了就承擔不了支出了，他每天就也只能湊合著吃。肖含一看了看手機，都十點了，這儀式才剛開始不久，估計要到中午了，「算了，忍一忍吧。」
顧天天剛到這個城市，為了今天孩子的入學，周折了很久，但還是晚了一年。她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無能，都快三十的人了，沒有一點社會地位，連著自己的孩子一起受苦。不過好在孩子很懂事，自己可以努力的去做自己的事，努力的去給孩子一個幸福的家。
顧天天這七年，過的很不快樂。唯一能溫暖自己的，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了，看著他慢慢長大，看著他慢慢更加懂事，看著他還能抱抱自己，顧天天覺得自己再累一點也沒有關係。
「今天的陽光真好啊，今後的陽光也會一直像今天一樣吧。」
顧天天想結束之前的一切，她已經不敢再回到原本的城市，本來平平淡淡的一生，一個葬送在了校園，一個葬送在家所在的地方。她有點搞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有那麼大的慾望，只要可以平平安安的，就足夠了不是嗎？
她其實很早就注意到肖含一了。肖含一也還是那個樣子，無論站到哪裡，總要找個東西依靠著。遠遠的看不清他的神態，她想多看兩眼，但畢竟這麼多年沒見了，再見面雖然說不上尷尬，但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肖含一頭髮有一點卷卷的，他沒有站在陽光下，卻依稀感覺到他的頭髮有些褐黃的顏色。
「他，不喜歡染髮的吧。」
肖含一瘦了好多。
那一排海棠花開的真好，或許肖含一已經記不得了，他們兩個第一次一起去花鳥市場，顧天天買的就是一束海棠花。肖含一講過，海棠花是很奇怪的一種花，花開艷麗，卻不帶一點的香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人，卻不吐露一點自己的心思。
肖含一站在那裡，就像之前的次次，他在顧天天家門口，在顧天天宿舍樓下，在顧天天班門口等顧天天一樣。習慣了，改不掉。習慣了，是誰都是這樣。肖含一不懂顧天天想要的這些唯一，顧天天也再沒有機會吐露自己的感受。
校長還在致辭，喇叭的聲音混著孩子的哭鬧，還有家長們的閑聊，肖含一肯定會頭痛的吧。他們本來都應該是自由的人，不被現實捆綁住手腳，但現在的生活，完全就是一個一個空白的房間，裡邊唯一的彩色，就只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啊，孩子，孩子也是空白的，不能把痛苦加持在他們的身上。」
小孩子可真多，到處都是賣小玩具的，但一串一串的大氣球又是如此的礙眼，花花綠綠的，弄髒了這麼好的陽光，弄髒了這麼乾淨的天。
大一點的孩子一團一團的圍在一起，討論誰的玩具好看，誰的玩具是最新款的。顧天天看著這些小孩子，一遍一遍的去想自己的童年。
她突然覺得手裡緊緊的，顧天天低下頭看著孩子呆在自己身邊，拉緊了自己的手，但卻不住的看向那一群一群的小孩子，眼睛里滿是嚮往。他一定是怕自己孤單，怕自己害怕，又怕控制不住想要去玩耍的感覺，才攥緊了自己的手，努力的去克制。他的懂事讓自己心疼，明明講好不做自己最討厭的那種母親，可到頭來卻還是默無聲息地，有了那麼一些一樣的地方。這些年一直渾渾噩噩的，忽略了太多孩子的感受，或許選擇生下他，才是最虧欠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