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谷（六）
沈未跌下二樓直退了好幾步才堪堪停住，再看手裡的葯碗——哪裡還有湯藥的影子，分明只剩一個空碗了。沈未一時悲從中來，這碗命運多舛的湯藥到底還是胎死腹中了。
那人指名要他過來的時候沈未就猜到：肯定不是讓他幹什麼正經事。結果過來了竟然就讓他煎個葯，雖然煎藥也不容易，但，這還不如回去練輕功呢！練輕功好歹還方便跑路，煎了這個葯這個葯……想來想去沈未也只能認命：好歹是自家姑姑的孩子，只怕父親在那邊知道了還要罵他沒照顧好。
沈未後退一步將葯碗放在腳邊，只想著：葯雖然沒了但好歹還留了個碗。
樓上那人一身青褐色窄袖勁服裝扮，頭髮卻不好好束起來而是垂到腦後扎了兩條辮子，真可謂是俗不可耐——連二姐的眼神都比她好。再看她人輕輕一跳便從二樓上輕飄飄的落在了沈未對面，直叫沈未看得牙疼——這得是摔了多少回才能練出來的絕技啊！
「何人擅闖，報上名來」這是裁菊一貫用的開場，若是不小心將人打死了，還能好好把人葬了，若是心情好說不準能好好刻個碑什麼。但聽到沈未那裡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擅闖？到底是誰擅闖？這倒是狗眼看人低還要反咬一口倒打一耙！而且……「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還這麼狂？也不知道給自己積點兒陰德！」沈未說罷便赤手空拳撲了過去，哪知拳腳還沒碰到人家反倒被人當場甩出的一條七尺多長的白綾直逼面門，沈未避之不及便見那白綾蛇一般纏上了自己的手腳，沈未不敵被硬狠狠貫在了地上，面門朝地吃了滿嘴的木屑——原來是砸在了一面木桌上，木桌當即碎了一地，沈未摔得心肺都錯了位，引得好一陣咳嗽。
掌柜的倒是意外得很，手裡算盤打的「啪啪」直響。
只一個眨眼兒的功夫裁菊便到了沈未面前。那白綾似乎有意識一般纏住沈未手腳勒住他的嘴巴像一條摔在岸上的魚一般叫他動彈不得，氣的沈未只能睜大了眼睛瞪著她。
說不生氣肯定是假的，好好兒的十八少女被人說成了「半截入土」，心情能好才奇怪了，偏偏知道自己這張臉容易讓人誤解，想怨也沒處怨，歸根結底也不過是遷怒於人。裁菊一腳踩在沈未背心上——這一腳幾乎要將沈未的背脊骨都要踩斷了——伸手將掌柜的招過來吩咐將銀錢掛在自己賬上，順便把店小二都打發了這才又加了兩分力氣壓在沈未背上——這兩分力幾乎叫沈未踹不過氣來——問，「你是什麼人？誰雇的你？或者說是誰派你來的？想要殺人還是下毒？說話。」
沈未哪裡受過這等委屈，鉚足了勁掙扎著想要掙脫這成了精一般地白綾。沈未平常從未一個人出過門，以往出門都是跟著幾個一同學師的同輩，根本輪不到他出手，就算輪到他出手了也是一些蝦兵蟹將不足為慮，更何況大部分和他共事的人都知道他以前的身份，根本就不讓他動手。
說到底沈未幾時真真正正遇到過這樣的對手？！
至於裁菊，自記事起除了打人就是被人打，滿身傷痕纍纍早已被教訓得皮糙肉厚沒了知覺。人牙子手裡的孩子很少有乾淨完整的，更何況還是被輾轉了許多回被賣了許多次的。被鳳棲買下來后的裁菊饒是忐忑不安也是緊緊跟在鳳棲的身邊，唯鳳棲之命令是從，而鳳棲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練內功這一條，從運氣形成氣旋開始，鳳棲一點一點教，裁菊便一點一點學，將能明白的不能明白的一股腦兒灌進去，等到自己修鍊的時候再拿出來反覆琢磨，每每一年四季除了日以繼日的修鍊就只剩下吃飯和睡覺——雖然她不吃不睡也沒什麼——比起不吃不睡還被打舒服多了——不過鳳棲似乎比誰都要在乎這兩件事。
就算被人用各種奇怪的話詆毀又能如何？以裁菊的身份能得到鳳棲這樣的師父傾囊相授已是不易，可她心裡總想著要奢求得多一點，饒是不知道鳳棲想做什麼，饒是想不通鳳棲為何總是要拋下自己，她也還是想待在她身邊，以保護她的名義，用她親傳弟子的身份，去等哪一天她說出那句話。
而在這之前，她不希望鳳棲死。
裁菊將沈未提起來放在一條長凳上，原本纏在沈未身上的白綾有意識一般將他和長凳綁在了一起。裁菊不知從那一堆盒子紙包里找來一根雕了龍鳳呈祥紋樣的紅燭拿火摺子點燃了立在沈未額頭上，惹得沈未動都不敢動只拿著下半身抖個不停。裁菊搬了條長凳坐在一邊，架著腿欣賞著沈未這副模樣，她低低地哼了一聲，饒有興緻地道，「不願意也沒事，我問你一句，你答我一句，不然的話……」裁菊話音未落，沈未頭上的紅燭就像打了個寒噤一樣抖了兩下，一滴紅淚堪堪跳了出來，沈未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那一點紅就要掉進了眼睛里，不知是害怕還是怎麼回事，那雙眼睛竟忘了閉上只知道直愣愣地看著，直到那一點紅淚被一根手指接了過去在那指尖凝固，好半晌沈未才回過神來，只覺得雙腿發軟中間一熱，心頭涼了半截。
裁菊也不嫌棄，好整以暇的看著指尖上已經凝成一朵小紅花的紅淚，又看了看沈未那六神無主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裡簡直樂出了花——沒想到這種小玩意兒竟把人嚇漏了——她道，「第一個，你想下毒還是來殺人？又或者下毒未遂又計劃殺人？」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你踏馬……」沈未心裡窩了一肚子火，腦子裡只剩下把這人碎屍萬段扒皮抽筋……
突然客棧二樓傳來一聲巨響，定睛一看，正是鳳棲的房間！
裁菊暗道不好，足尖輕點飛身闖上二樓進去找了一通，哪裡都不見了鳳棲人影，只得回過身來將沈未打發給客棧老闆「照顧」，隻身一人便往鳳棲走的方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