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偏愛與例外
第二日上午,二爺在習武堂,夫人去赴宴。霍沄洺一個人在院子里,手握佩劍,不斷地騰空轉身,練著一早二爺留的任務。
羽澤知道沄洺的規矩,他練劍的時候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擾他,但是他也說過,有關與簫祁韻的事情,都是例外。
羽澤在院門外想了想,還是推門進去,叫住了沄洺:「少爺!簫小姐來了!」
霍沄洺剛一個轉身落地,反手將劍收入鞘中,「快請!」
「是。」
霍沄洺匆忙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簫祁韻正好進來。
「沄洺?」簫祁韻喊了一聲。
「你怎麼過來了,不用急著回去的嗎?」霍沄洺立刻湊上來,剛說了一句話,想起來自己剛練完劍正一身汗臭味,害怕她會嫌棄,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落在簫祁韻的眼中,她走了一步靠近了他,笑著從袖中取出手帕,踮著腳伸手幫霍沄洺擦拭著額上的汗珠,一邊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先生給的休息日還沒用完,便多呆幾日。」她回復了剛才霍沄洺的問題,又說:「你這麼用功啊,練劍練的滿頭是汗,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嗐,不用功不行啊,師父說我近來荒廢不少,再不好好練功就帶我回習武堂重新教過。那我這麼多年不都白辛苦了。」霍沄洺拉起她的手,「走,進屋說。」
簫祁韻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二爺對你要求還真高,我瞧著倒是你已經足夠厲害了。京中的各家公子少爺,哪個能與你比?」
「坐。」霍沄洺招呼著祁韻坐下。羽澤進來給上了茶,便站在沄洺身後。
「哪有你說的那麼好,這京中的少爺們,哪個是專心研究劍的,我跟他們比什麼,跟師父比,我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都不夠。」霍沄洺說完,抓了抓腦袋,笑著說,「你先坐,我去讓廚房給你上些你喜歡的甜點心。」
「不用了,你坐,我有事跟你說。」霍沄洺剛想起身便被簫祁韻叫住。
「哦,那你說,什麼事?」
簫祁韻收了平時花一樣的笑容,面色幾分嚴肅,看了看霍沄洺身後站著的羽澤。沄洺和羽澤誰都沒明白她的意思。
簫祁韻頓了一下,呼了口氣,看著霍沄洺的眼睛說:「我想要《瞫氏絕學》。」她的語氣,堅定果斷。
霍沄洺沒明白她的意思,說:「師父閱室里有手抄本,我去拿給你。」
「不要手抄本,我想要的是瞫家藏經閣里的那個。」簫祁韻的眼神中有些與平時不一樣的東西。
「那你去找瞫娘子啊,找我能要到嗎?」霍沄洺眼神躲閃,不與簫祁韻對視,他故作出輕鬆的語氣。
「你明白我說的。」簫祁韻說的格外肯定。
「我不明白,你要來做什麼?」霍沄洺在簫祁韻面前,從來都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那種,也從沒有過一絲冰冷,「而且,沒有人教,是學不會的,別說瞫家的了,我到現在連《霍門劍訣》的邊都沒看見過,師父閱室里的也是手抄的,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不需要學,我只要有,攥在手裡面,就行了,不光是瞫家的,還有慕氏,洛氏,淺氏,蘇氏,齊氏,都要放在我手裡。」
她故意隱下了霍家和靳家。
簫祁韻第一次凌冽著目光,霍沄洺突然覺得面前這人很陌生,不像是他的姑娘,那個清秀高雅,風姿綽約,連走路都是舉步輕搖,從不大聲說話,眉眼總是彎彎有弧度的姑娘,好像一瞬間消失殆盡。
「為什麼?你要來何用?總不會與你上次說的借口一樣,是要拿來一睹風姿?」
「你不會懂的,一輩子都不會。」簫祁韻突然站起身,有幾分冷漠,說:「你只說一句,幫不幫我就行了,別的也不用多說了。」
霍沄洺冷靜下來,輕笑一聲:「那你總要告訴我原因吧,看看這個原因能不能說服我。」
「我之前告訴過你,我爹爹是個五品言官,家中沒有任何可以讓人忌憚幾分的能耐,得君上青睞才能舉家搬進京都,每天在內宮朝堂上勾心鬥角,今日得罪這個,明日又得罪那個,順了君上心意,會結下仇家,若哪天逆了君上心思,可能就是滿門抄斬!這樣每天都要提心弔膽的日子我過怕了,不想再過了。但是你們這樣的家世就不一樣,君上會顧及你們家的地位不敢動搖,哪個將領也不敢對你們多說什麼,你們從來不用擔心第二天會不會活著。我爹爹每天去上朝我跟弟弟都在家裡害怕,害怕爹爹進了宮就回不來了。如果我手裡有這些寶貝經書,那以後,我跟我爹爹弟弟,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簫祁韻大聲說完后,定睛看著沄洺,小聲說:「這個理由,夠了嗎?」
霍沄洺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眼中的隱藏是什麼,她竟每天這樣擔驚受怕過日子,這過的是什麼鬼日子。
她上前一步,又說了一句:「你會幫我的,是嗎?」
霍沄洺出於理智猶豫了,但面前人眼中的瑩瑩淚光遮不住她的野心和她對現在生活的厭惡,她終於還是撕破了她隱藏很久的閨秀樣,終於還是給了自己一個真實的樣子,但這份真實,更讓沄洺沒有理由拒絕。她這樣的擔驚受怕,自己當初也有過。
他的猶豫考量落在簫祁韻眼中就是一句拒絕的話。
「對不起,打擾了,今天這一切,請你當作沒發生過。」簫祁韻發泄完,一瞬間收回了自己的脾氣,又是那個溫文爾雅,說話輕聲的閨秀了。
霍沄洺倏然剋制不住自己的內心,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湊近她,伸手將她攬在懷裡,低頭用一個吻封住了她接下去想說的話。
身後的羽澤見狀,立刻去關上了門,順便把自己關在了外面,非禮勿視的道理,他從小就明白。
簫祁韻被這一攬,喜鵲鎖上的小鈴鐺鈴鈴作響,她順勢踮起腳尖迎上那吻,將手摟在他腰上,衣袖滑落下來,露出她的香肌雪白,還有手腕上那隻樑上燕的銀鐲子。
片刻,霍沄洺抬起頭,二人都是唇紅如血,面頰上因衝動留下兩團紅暈。
「我陪你去。」霍沄洺幾個字就表明了態度。
無論做的事情是對是錯,他所有的例外都給了她一個人。就算是不對,他陪她做了,也就無憾。
他說完這四個字,就看見他的姑娘臉上又出現了笑,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有一些真實。
他希望,給她心安,護她周全,讓她能有一往情深的天真。
「那,今天夜裡就行動。」簫祁韻微微啟唇,瞬間山河崩塌,霍沄洺腦子裡的忠孝仁義全都消失不見。
「好。」霍沄洺應下。
他知道這件事無論做不做都是錯,但他希望,他的一句「好」,能帶給她安全感,能讓她有個依靠。
「簫小姐慢走。」羽澤在門口送走簫祁韻,才進了屋。
「少爺,你答應了?」
「嗯,你去廚房找羅娘要一羹酒釀圓子,咱們去找佩哲,這件事得要他知道。」
「你想清楚了少爺,若是讓二爺知道,您又得受一頓教訓。而且這可是偷盜,被抓住是要送官的,咱們本來就跟尹家少爺結仇了,若是真落在他爹手上……」羽澤還是勸霍沄洺想清楚再說。
霍沄洺一句話打斷他,「如果我不去,她跟她弟弟根本沒有勝算,被抓住的可能性更大,你放心吧,一旦有危險,我立刻撤出來,不會被抓住的。」
霍沄洺的語氣像是深思熟慮過的,羽澤也明白他的少爺,從來都是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
「是,我這就去。」
羽澤用食盒裝著一羹酒釀圓子,回到清雲軒。
習武堂,
「師父!」霍沄洺站在門外,欠出去半個身子,小聲沖裡面喊。
二爺聞聲便過來,問:「你怎麼過來了?」
「師父,昨天佩哲跟我說想吃羅娘做的酒釀圓子,我給他送過去一羹,一會兒就回來。」
「行,」二爺打開食盒蓋子看了一眼便關上,說,「那你快去快回,晚上等你用飯。」
「好的師父!」沄洺剛說完話,帶著羽澤轉身就跑。
「這孩子,一說出門,一溜煙兒就跑了。」二爺站在原地,臉上有著寵溺的笑。
靳府,佩哲院,
霍沄洺一路跑到佩哲的院門口:「原離,你家少爺在嗎?」
「在呢,洺少爺,您進去吧。我去給您烹茶。」
「不用了,我有事找你少爺,你在院門口守著,不讓人進來。」
「是。」
一進屋,羽澤就把食盒擺在靳佩哲的桌上,「噥,我家少爺賞你的。」
「沄洺,你這小侍從可得好好管教了,沒大沒小的。」靳佩哲放下手裡的書,走過來,「倒是這酒釀圓子,深得我心。」
他拿起勺子就要品嘗,霍沄洺一伸手,攔住了他:「等等,這東西,你等我走了之後再吃也來得及,我有事跟你說。」說完,他給羽澤一個眼神,羽澤立刻出去把門關好,站在門口,替霍沄洺守著門。
靳佩哲問道:「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嚴肅?」
「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霍沄洺將全部事情都一一說與靳佩哲。
說完之後,靳佩哲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來,「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你陪她幹什麼不行,偷盜這事情你也陪?這要是讓乾爹知道,你這小命要是不要?」
「所以啊,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好弟弟,可不能讓我師父知道。」
「我不管你,這種挨打的事情,你少拉上我!」
「你不能不管我啊,我要是被師父打死了,你怎麼辦?以後你就是孤身一人了!」
靳佩哲一身正義,義正言辭地說:「我說不行就不行,沒得商量!」
霍沄洺一副無賴樣:「我一定要幫她!你不管我,那就讓師父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你也別管!」
「誰稀罕管你,上次去竹居閣的事情,你還不害怕嗎?這次還要去偷人家的經書,你家的東西都有專人守著的,人家的就沒有嗎?」
「我知道!去了也拿不到什麼,但是至少我不能讓她跟她弟弟兩個人去冒險吧,多一個人多個機會嘛!」霍沄洺還在苦口婆心勸佩哲。
「不行!你要是去了,我馬上就去找乾爹,把這些事都告訴他,還有你跟簫祁韻的事情,我都跟他說!」
「嘖!你是不是我兄弟了?跟誰一頭的?」霍沄洺換了一個口吻說。
靳佩哲冷靜了一下,說:「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這次換沄洺拒絕,「你去了無非就是多一個人回來挨打,我不能拖你下水啊?」
二人都沉靜了一下,霍沄洺說:「你不能去,一是因為有危險,二是.……你得在家給我打掩護啊,萬一今天晚上師父發現我不在家,我把羽澤留在你這,你就說我也在你這,張叔不會進屋查的,他不查,師父就不會知道我不在。」
「那你可得注意安全,千萬別讓人發現了你,別怪弟弟說話不好聽,你就是拋下簫家姐弟倆,也得自己先跑。」
霍沄洺抬手附在靳佩哲肩上:「知道了。」
當天晚上,霍沄洺一身黑衣,用黑色面紗遮住臉,悄悄從角門離開了清雲軒,沒有走霍府正門,也沒有走偏門,而是找了一個靜謐無人的角落,避開月光,縱身一躍,跳出了院落高牆,輕輕落在地上,探了下四周無人,才避開巡查宵禁的哨兵,往瞫家府宅走去,他跟祁韻約好了,在瞫家西南角門對著的衚衕里見面。
三人回了面才尋思怎麼進去,上次霍沄洺就發現簫家姐弟倆雖然沒有什麼超高的武功路數,卻有一身不錯的輕功,今日才知道,他二人將輕功里的一招名為混跡的功法練的頗有幾分道行幾人在衚衕里的時候,簫廬凇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圖,是瞫氏宅院的內部圖。
「你從哪弄的?」
「我跟他們天天喝酒聊天,想要什麼弄不到。」
簫廬凇說完后,沄洺接過地圖研究了一下,決定從西南門旁邊躍進去,然後再徑直向北走,大概就是那個位置了。
幾人一躍而上,直抵藏經閣。
「什麼人!站住!」
「不好,祁韻,廬凇,趕緊走,我斷後!」霍沄洺拔出佩劍格擋住來人,護衛打扮的人立刻湧上來,沄洺手中的劍耍的飛快,擊退一撥人之後摸出隨身帶的朝華飛過去,便有抽身之空。
護衛撿起地上的刃片,交給了房間里一位雍容華麗的娘子,這人便是瞫家的掌門人,瞫娘子,她接過,聽來人彙報。
「你確定,那個小賊用的是霍家的招數?」
「娘子,確是。而且這個刃片同時飛出來的數量不少,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用的也是霍將軍的功法。」
「唉,這算什麼事?他霍二爺的徒弟來我府上盜經書,是不是明天我得親手捧著咱們的典籍去霍家賠罪啊?」瞫娘子斜靠著小榻,一副怠懶的樣子。
「娘子說笑了,也許霍小公子今日行徑,並不是二爺指示。」
「唉呀……」瞫娘子一伸手,旁邊丫頭就立刻扶了她起來,她走到桌子前,提了筆扯了紙,寫了封信,又把刃片裝到信封里封好,遞給身旁的丫頭:「明天早上,把它交到二爺手上,他們自己家的事,自己解決吧,你再叫人加固藏經閣的防衛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趕著二爺上朝回來換下朝服的當兒,張叔進來說:「爺,瞫娘子派人送來一封給您的信,讓我務必交給您。」
「瞫娘子?她能找我什麼事?」二爺剛打開信封,裡面就掉出一枚刃片來。
夫人撿起來說:「這不是洺兒的朝華嗎?怎麼在這?」
二爺展開信紙,上面寫著:
二爺近來可否一切安好?昨日有江湖小賊盯上瞫娘家的書,慌亂中也沒抓住人,只留下這東西,二爺德高望重,見識遠大,不知是否知道這東西從何而來,若二爺知道,就有勞二爺替瞫娘查一查,若是二爺也不清楚,瞫娘就只能麻煩府衙去查了,望二爺加強家中看守,經典不得有恙。
落款處是瞫娘子的家主印章,話里話外清清楚楚表示了瞫娘子的意思,這位娘子,才思敏捷,手腕驚人,家中那麼多繼位人,偏偏到了她這輩,選了她這屆女流,可見她過人之處。對外她是風輕雲淡,一副懶散,什麼都不願意管,內里也不知道她在瞫家這虎狼窩裡怎麼佔據統領。
二爺看完,深嘆了口氣,將信遞給夫人,夫人看完后大呼不可。
「什麼不可能,人家瞫娘說的清清楚楚,你還看不明白嗎?這明擺著是說就是那小崽子乾的,看在我面上才沒去報官!」
「二爺你別急,洺兒怎麼會做這種事,你別又冤枉了孩子,先叫羽澤來問問。」
清雲軒,
「羽澤,二爺叫你去一趟客室。」曉葵過來說。
羽澤一驚,心虛地將手中端著的茶碗不小心摔在地上,咽了口吐沫,進屋跟霍沄洺說,「少爺少爺!怎麼辦?二爺找我去客室.……」
聽見客室這兩個字,霍沄洺雖然是心裡一驚,面上卻要做羽澤的主心骨,要知道,客室是霍家接待賓客的地方,如果沒有什麼頂重要的正經事,平時二爺找他們都是直接去星嵐閣,他說:「瞧你沒出息的樣,我師父又不是老虎,你怕什麼,去把院子里的碎片收拾了,我跟你一塊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