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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月靜人空

  今年是君上掌政的第二十六年,新年的這一天便有了舉國同慶的另一層含義。

  曉葵過來問霍沄洺是否要一同去宮裡,宮裡要辦一場隆重的燈會祭天,可以去瞧瞧。霍沄洺以修習內息為由拒了,林婉笙眼中閃過一絲惋惜,她還從未瞧過內安城的燈會,尤其還是宮裡辦的。

  霍沄洺有一個小弧度的側首,林婉笙的這一瞬惋惜,正巧被他瞧見,他便說:「你若是想去,跟師父師娘一起去也是一樣。」

  「這怎麼一樣的,我們新婚剛月余,你若是不去,我自然是要陪你在家裡的,可是我從來沒瞧過燈會,在家的時候,阿娘總說我不應該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有辱家教,本以為成婚之後就有機會了。」林婉笙輕嘟著嘴,她在霍沄洺面前從不掩飾內心的情緒,喜怒都映在臉上。

  霍沄洺起身走出門,側首示意羽澤跟上,羽澤便明意。

  霍沄洺冷著臉,跟羽澤說:「曉葵說君上邀了城中世家,那.……尹家也會去吧。」

  「尹家自然會去,向來沒有熱鬧是尹家少爺不願意湊的,祭天燈會這樣大的熱鬧,哪裡少得了他。」羽澤回話,頓了頓又說,「但妾室一般是不隨行的。」

  霍沄洺自成婚以來,彷彿突然成熟了起來,常不動聲色地暗想一些事情。他輕笑,「一般?尹凡祐連大婚之禮都給了她,她還算是一般的妾室嗎?」

  「少爺說的對,且尹少爺是尚未立正妻,這種場合帶江小姐去也是可以的。」羽澤說,「那咱們就不去了,省得您眼煩,少夫人若是想出門,過幾天有集市,咱們帶上沅謐小姐和元之小少爺一起去,如何?」

  「我與她本就沒什麼關係了,又何必躲著,反而不能坦蕩。」霍沄洺轉身回了屋裡。

  「你若是實在想去,我陪你去就是,祭天燈會可比上元節的燈會熱鬧多了。」霍沄洺放鬆了適才在院子里跟羽澤說話時候的面色,跟林婉笙說。

  林婉笙笑著說,語氣里是故作正經:「真的呀!可你不是要修習內息嗎?別耽誤了你的正事兒,燈會我去瞧上元節的也不是不行……」

  「那不去了?」霍沄洺用疑問的語氣說。

  「不行!」林婉笙立馬大聲說。

  霍沄洺輕揚了揚嘴角:「既然想去,那還裝什麼顧全大局的樣子?」他遞給羽澤一個眼神,羽澤點頭便去星嵐閣回話了。

  林婉笙得到夫君的首肯,立馬拉福桔去挑衣裳了,霍沄洺瞧著她歡快的樣子,生出一股愧疚。

  農曆新年,

  今日,是新年,內宮輦轎親迎。

  昨晚上的時候,霍沄洺開始找衣服,那件衣裳是他那年詩船會和簫祁韻穿過一樣的眼色。

  羽澤過來問:「少爺,冬衣不都在外面這個箱子里嘛,您找什麼呢?」

  霍沄洺把箱子翻了個底:「我那件黛藍色的長衫被你收哪兒了,怎麼找不到了。」

  「我隨著春衣收箱子里了啊,您要它幹嘛,這時令也穿不了啊!」

  「我穿在裡面。」

  羽澤說了一句:「少爺您是打算給京都的公子們找一個更風流的穿衣方式輕襖裡面穿長衫?」

  這話並不只是一句暗諷,只是內安城的公子少爺們,不知怎的對霍沄洺的一種盲目崇拜,總在闔宮歡聚之後,模仿他的穿衣風格,導致每次節會後,衣料鋪子總能從深顏色的衣裳料子上大賺一筆,而裁縫鋪子也從能接到類似的花紋圖樣要求,用羽澤的話說,如果每一家鋪子都給自家少爺一些銀錢,提前得知他下次進宮的時候要穿什麼樣的衣裳,一次多做些,少爺便能大賺一筆,還上欠二爺的五十兩銀錢,根本不在話下。

  羽澤給他拿過來一件黛藍色白毛領的襖子,塞到他手上,說:「穿這件吧,也是一樣的顏色。」

  霍沄洺知道羽澤已經猜到了他找那件衣裳的原因,因為他的所有事,似乎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接過來,點頭說了聲好,抱著衣裳回了內室。

  羽澤瞧著面前一地的衣裳,忽然想退回到剛才,他如果不過來多嘴問那一句,是不是就不用一個人在這裡收拾了。

  林婉笙早早起床收拾打扮,這是她第一次以霍家少夫人的身份去宮裡參宴,既要端莊溫淑又要驚艷四座。

  她做到了,既端莊溫淑,又驚艷四座。

  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之後,夜幕降下,才開始燈會,內宮偌大,沿著各色宮燈點亮了好幾條街路供人們選擇,便沒有上元節去街上趕燈會時候那般人擠人的熱鬧。

  今夜,月高,空氣中有一絲悲愴凄涼。

  燈會將滿條街燃得通明,隔幾步便有宮人掌燈,靳佩哲拉著染棠的手走在前面,身後跟著原離和晴燕。

  霍沄洺瞧著他倆不知不覺結婚一年多且已經有了元之,還是這般甜蜜恩愛,一時間眼中有些刺痛,輕撇了一眼身邊的林婉笙,她後退自己半步的樣子簡直像個受委屈的小丫頭,於是他伸出手去,林婉笙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只是他第一次拉著自己的手走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的心中仍是感覺到一絲歡悅。

  走著走著,靳佩哲突然停下,轉身用了些力板著霍沄洺的肩,便說:「前面不怎麼好看了,咱們換一條街走去。」

  他話剛說完,只聽前面有聲音響起來:「這不是安舟兄和騫臣兄嗎?怎麼看見在下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樣眼煩在下嗎?」

  這聲音,霍沄洺一下子便能聽出來是尹凡祐。

  他上前兩步朝著尹凡祐點了下頭:「我眼煩你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怎麼,如今美人環繞,這樣的日子,尹少過的可歡快吧?」

  「喲,安舟兄這話……聽著可是不太順耳啊,在下風流一世,何時缺過美人,我瞧著安舟兄家的小嫂嫂可是極好的面色啊,安舟兄可別虧欠了此等絕色呀。」

  尹凡祐在林婉笙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揚起一個弧度,那是一個帶著輕諷的笑。

  林婉笙朝尹凡祐微福一禮,霍沄洺便緊握住她的手。

  靳佩哲站了出來,很有禮貌對尹凡祐抱拳,尹凡祐便回了一禮。只聽靳佩哲說:「尹少好雅興,當著京都眾人的面兒請了君上聖意,身邊人也是動人容貌,可真是尹兄的好福氣,我們兄弟前一陣子都忙著,還未來得及跟尹兄道一聲賀,在這兒賀過。」

  「同喜同喜,騫臣兄家的小公子臨世,在下還曾送過賀禮。」

  靳佩哲與尹凡祐來回幾句客套話,都是場面上的禮節,而霍沄洺向來是不注意這些的,他從不掩飾對尹凡祐的厭惡,只是一直盯著尹凡祐,但他的視線放空,眼中留下的卻是尹凡祐身邊那人。

  那人,正是江知酒。

  她微行福禮之後,便低著頭,胳膊挎著尹凡祐,按照規矩,她一個妾室,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更不應該挎著少爺的胳膊,這樣看來,她在尹家過得很好。

  他沒注意靳佩哲和尹凡祐又說了什麼,只聽:「那便不打擾騫臣兄和安舟兄的雅興了,先告辭。」

  尹凡祐點頭,靳佩哲同樣。

  他面上毫無波瀾地拉著林婉笙的手往前走,對面的尹凡祐也帶著江知酒走過來,他的眼睛直看著前方,感受到風吹起她寬大的衣袖,薄絨的觸感擦過他的左手,他依舊毫無波瀾地與她擦肩而過,用餘光他確定了,她也沒有一瞥眼神是給他的。

  她挎著他的胳膊,幸好,他的手也有人牽著,他身邊也站著一個說要陪他一輩子的名門貴女,他身後還站著他的好兄弟,從排面上看,他不輸尹凡祐。

  這條街的盡頭處是一座小亭子,幾人便說休息一陣子再繼續,剛一坐下,旁邊的宮人立馬過來擺上酒茶,都是一直溫著的。亭子建在湖邊,湖中是大約有幾十尾魚,一水兒的金色,燈晃在身上,粼粼影動,好看極了。

  林婉笙便被這閃光的金魚吸引了去,霍沄洺小坐片刻便起身跟林婉笙說:「我瞧著你喜歡剛才那裡的秋葉酥,我去給你拿些來。」

  「啊?不用了,太麻煩了。」林婉笙嘴上拒絕著。

  靳佩哲笑著說:「笙兒,讓他去吧,你染棠嫂嫂也喜歡。」

  林婉笙哈哈一笑:「那你去拿些吧,給嫂嫂也拿些。」這月余,林婉笙跟洛染棠可是結下手帕交來。

  洛染棠輕推了下靳佩哲:「我想吃你怎麼不去取,你能不能跟安舟哥哥學學,瞧瞧人家是怎麼待夫人的?」

  靳佩哲躲了下:「誰去不一樣,你想吃就讓他去嘛。」

  霍沄洺輕拍了下靳佩哲的腦袋:「你成天就知道使喚我,待會你可一口不許吃!」

  靳佩哲皺眉,輕「嘖」:「怎麼都欺負我?笙兒,你快管管你家這混郎。」

  小亭子里幾人皆是歡快地笑出聲來,連身邊的宮人都羨慕這幾人的感情。

  霍沄洺借口去取秋葉酥,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多走些路,想著再仔細瞧一眼她,哪怕不能靠近,再看她一個身影便好。

  走出小亭子的那條街,進了一個拐角,羽澤瞧了下四下無人,才湊了上來,附在霍沄洺耳邊:「少爺,剛才……江小姐身後的侍女塞給我一張紙條。」

  「真的!」霍沄洺大叫一聲。

  羽澤立馬「噓」了一聲:「少爺!當心隔牆有耳!」

  他將手中一直緊攥著的紙條遞給霍沄洺,展開一看,紙條上寫著:多日未見,東園見,安。

  他看過後喉結動了動,輕泯下嘴唇,他有些緊張。

  他仔細想了一瞬,說:「走,去東園。」

  羽澤雙手握住霍沄洺的手臂:「少爺,您可想清楚,如今您已娶親,她已嫁人,再見可就是私會,若被人瞧見,一條不守婦道的罪名扣給江小姐,那可是聲名俱毀,要被治板子的。」

  「可我答應過她,只要她找我,不管什麼時辰,不論我正在做什麼,我都會放下一切去見她。」霍沄洺疾步向前走,跟羽澤說,「你守好園子的路口,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霍沄洺一個人進了東園,羽澤守在門口的暗黑處。

  東園地方小,樹都光禿禿的,所以燈會沒有辦到這裡來,這裡便也沒有人近。霍沄洺順著唯一的一條小路往裡走,拐了個彎便看見了她。

  她手裡握著一柄宮燈,身上穿著一件裘絨輕襖,長發梳成貴婦髮髻,簪著金簪,渾身裝扮與曾經截然不同,嫁給了內安城裡最捨得花錢的尹少爺,出席今日這種場合,自然是要穿著貴重些。

  霍沄洺瞧著她的背影微微頓了下,才向前幾步,輕喚一聲:「祁韻.……」

  那人聞聲回頭,輕附身子把手中燈擱在一旁,霍沄洺又恍惚了一下。

  二人都向對方走近了些,又在隔著些距離的位置停下步子。

  大約,誰也不應該再近一步,又似乎,都在等著對方近一步。

  她應該已經在這裡等了一段時間了,她的眼睛下睫,輕輕染了一層白霜,她的鼻尖凍得隱隱有些紅。

  他將自己的裘衣脫下來,沒顧忌什麼,上前將裘衣披在簫祁韻身上,雙手便借勢環住她,說:「我來遲了,叫你凍著了。」

  簫祁韻輕輕掙脫他的懷:「我以為你不會來,你應該不想見我吧。」

  「不!我想見你,我日日都想見你,我想知道……」

  他日日都要糾結好幾遍的問題,今日馬上就要得到一個解釋了,他的疑問卻在嘴邊停住了。

  「我明白,你在等我一個交代。」

  似乎今夜,誰都避不開那個令人心痛的話題。

  「祁韻!我.……」霍沄洺往前又走了一步,簫祁韻同時退了一步。

  「我姓江,叫江知酒,是尹家祐郎的第一房侍妾,你說的那位姑娘,已經不在了。」她輕聲說出這些話,霍沄洺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知酒?江知酒。」霍沄洺重複了一遍,輕笑一聲,「尹家祐郎的侍妾,那我呢?我是什麼人?」

  「你是霍家二爺的膝下兒郎,我不敢同你攀知己,那,我們並沒有什麼關係的。」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薄涼的話,每一個字都向刀子一樣從霍沄洺的心上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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