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江湖廟堂
憑著霍沄洺這一個「嘉榮王」的名號,幾人住進了這家客棧里的一號房,屋內三張床榻,連著案榻,也是足足夠睡的了。
不過只是留宿一晚的位置,便也就不再矯情什麼了,二爺跟霍沄洺在戰場上都習慣和衣而息,夫人和林婉笙也只是簡單的梳洗了一下,疲憊之意便侵佔上來,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爬山很需要體力,夫人和林婉笙這般女眷,平日最多也只是逛一逛街市,游一遊園子的,自然是會有疲意,二爺跟霍沄洺是長久無眠的。
二爺起身想出去走走,站在山頂上俯瞰山腳下,自然會是有不一樣的心境,高處望遠,是最適合思考事情的。
門「咯吱」的聲音叫醒了佯裝熟睡的霍沄洺,他睜眼看見二爺出去,便輕手輕腳跟上去。
二爺站在峭壁邊上,瞧著漆黑一片的垂直壁崖帶來的極大壓迫感,想起來,那便是給自然的敬畏。
今晚的月亮很亮,縱然偶爾是躲在雲的後面,卻也能從霧迷的從雲當中射出皎明的月光,編成流蘇射在峭壁間的矮木叢,偶然,照亮一隻峭壁間跳躍的長尾松鼠。
「師父睡不著,出來賞月啊?」霍沄洺悄聲站在二爺身後,二爺正聚精會神思考問題,被他一句話嚇了一跳。
「嗯,吵著你了?」
「沒,我也沒睡著。」
師徒倆結束了簡單的互動,便是各自思考各自的事情,各自站在各自的角度。
「嗯……師父這兩天,把這裡的情況摸透了嗎?」
「呵,要是需要兩天,那就不用我來了,咱們到這的第二天上午,我就已經知道了。」二爺側首看著霍沄洺說。
「啊……嗯。師父厲害!」霍沄洺還真是沒想到二爺如此神速。
「密報已經傳回去了,用了朝廷機關術,現在這時辰,君上應該已經收到了。」二爺主動跟霍沄洺說。
「機關術是什麼?」
二爺給他解釋到:「君上手底下的能耐人,遍布四地,是專門給君上打前陣探情報的,只有他們找別人的份,斷沒有別人找他們的機會,都是暗路子,神秘著呢。」
霍沄洺點點頭。
他今晚睡不著,其實是有原因的,他很想知道如何能幫上嶦河一把,他問到:「師父.……那,您想怎麼處理周菡門啊?還有嶦河。」
「這就由不得我了,君上的命令還沒過來,等什麼時候機關術的人找我,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
「其實.……他沒有壞心的。」霍沄洺很小聲地替嶦河說話,「這也許就是有點誤會。」
二爺連著問了兩句:「他有沒有壞心,跟你說了?你能保證?」
「說了啊,他說他只是……」霍沄洺話一開口便覺察不對,上了二爺的套了,立馬住了嘴,可惜已經晚了,這幾個字的意思已經可以展現出一點來。
「你去找他了?」
一個簡單的問句,表明二爺已經從剛才的話中找尋到問題。
「嗯……」霍沄洺噎了一下,快語言,「師父我有點困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話他轉身就要走,被二爺高聲叫住:「站著!」
霍沄洺聽二爺的語氣有點不太對,還是沒敢跑,轉過身來,索性坦白:「是,師父,我確實是找了嶦河一趟,但是沒有別人瞧見,我也沒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誰讓你去的!」二爺一嗓子打斷了霍沄洺。
「不是,師父你先別生氣,聽我說好不好。」
「我問你誰讓你去的!」二爺緊蹙眉頭,發了火。
這還是霍沄洺從頤蠻回來之後,二爺第一次跟他發火,還是在外面,還是因為別人的事情。
「你!」二爺剛想高聲罵他,考慮到是深夜,又怕驚動別人,才刻意壓低聲音,卻還是能從他的話語中聞到怒火的硝煙。
「你才認識他多久?你會看人嗎?萬一他是個狠角色,三言兩語就把你話套去了,而你還傻乎乎的不自知!我們這趟,所有人!就都白乾了!」
二爺瞪著霍沄洺罵,罵著罵著他咬緊了牙,那是一個生氣但卻刻意壓制自己的動作。
「師父你幹嘛總把人想的那麼壞呢?」霍沄洺小聲辯解了一句。
二爺的聲音立馬高了一倍:「那你為什麼總把人想的那麼好!」
空曠的山頂傳來空幽的迴響,峭壁間的那隻松鼠驚了一驚,腳下一滑,跑到了深下的崖下邊,看不見了。
這一句說完之後,二爺深呼了幾口氣,平靜下來。
「那你是怎麼想的?說。」二爺的語氣恢復了原樣。
「我倒也沒想什麼別的,我找他,是因為我相信他,我在戰場上跟他交過手,師父你不是常說戰場上是最能看出一個人本性的地方嘛,我就是覺得,他不會有謀反之意的,更別說對君上有什麼威脅了,他是我朋友,我不想他有事。」
「唉。」二爺嘆了口氣,「洺兒,你還是太小,這些事你不懂,但也總不能一直不懂吧。」
二爺靠著崖邊坐下,偏頭示意他也坐過來。
霍沄洺挨著二爺坐下。
「那年還沒有你的時候,我也不過才剛入朝四年,朝中有過一次兵變,險些就江山易主了。那年情況很危機,江湖人的大軍已經壓到內安城城門外十里的位置。再近一點兒,怕是就要攻上來了。」
霍沄洺認真的聽著二爺說話:「你沒接觸過江湖,你不知道,那是多大的一個天下啊!江湖,在說書人的口中,就是什麼快意恩仇,瀟洒自由,無拘無束,這類的詞,但。江湖意味著血腥殺戮。江湖裡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算計,那些說不在乎名分而去遊走江湖的人,都不算是真的江湖。」
二爺說的這些,都是之前從未說過的。
「江湖上有很多能人,他們的本事,比師父厲害的不佔少數,只是道不同而已,那年兵變,也是從積少聚多開始的,只是沒人在意,沒人注意到,後來竟放縱成那樣大的禍事,你……師祖和你師祖母,都是在那場兵變中戰死的,當時,是同歸於盡的戰術。」
二爺提到自己的爹娘,眼圈在黑夜中泛紅,那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幾歲,喪父離母,便經歷了人間最慘痛的悲傷,但他來不及悲傷,草草處理完後事的第三天,他早上剛把爹娘的牌位供到祠堂,下午就被君上派去平亂了。
「所以這次,我猜君上可能也是要掐根兒治病吧。」二爺說。
霍沄洺看出來了師父的悲傷,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能安慰他一下,這是師父第一次提起師祖和師祖母的死。
原來,那麼堅強,那麼無敵的霍墨塘大將軍,也有不可言說的傷痛,那種提起就會傷心的痛。
二爺用兩個時辰讓霍沄洺明白了,江湖廟堂,終究是對立面。
這兩個時辰,沒有很多大道理,卻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原因。
看了日出之後,這一家人便決定下山,臨走的時候,掌柜的親自迎送到路口,面上堆著虛情假意的笑,連連說著:「下次再來!」。
霍沄洺冷著臉,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來了,下次再上門,也許就是請大老闆去衙門做做客了,您老不常下山,定然是不知道山下有變,店大欺客,衙門正嚴查呢。」
他一本正經地跟掌柜的說,這兩句,把他嚇得夠嗆,這家店是他唯一的生活來源,寶貝著呢。
原路返回,今天的空氣比昨天的更好,更新鮮,常有蜻蜓蝴蝶在身邊飛舞。
下山的路上遇到一條小蚯蚓攔路,林婉笙第一個看見,驚地大叫一聲往後退,霍沄洺一把伸手攬住她,那速度快的竟像是出自本能。
「怎麼了?」當林婉笙後退,感受到腰間那結實健碩的手臂貼上來的時候,她滿心都被治癒,而當他略有些低的聲音,關切的語氣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林婉笙覺得,嫁的值了。
「我最怕這種軟的蟲子……」林婉笙的聲音里還是聽得出驚恐未平,眼睛里閃著淚光。
這淚,一半是怕,一半是愛。
「沒事,一條蚯蚓而已。」
霍沄洺輕言安慰了林婉笙一句,彷彿覺得這一句話的安慰過於單薄,又抬手輕輕撫了兩下她的背,那是他學來安慰沅謐的動作。
林婉笙卻突然摟住霍沄洺,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你在真好。」說罷便立馬鬆了手,還左右瞧了瞧有沒有旁人看見。
霍沅謐在羽澤懷裡,瞧見了拍手說到:「哥哥!哥哥臉紅了!」
夫人笑著跟霍沅謐說:「別瞎說,小孩子知道什麼,你哥哥嫂嫂感情好呀!」
確實,她抱上來的一瞬間,身上淡淡的茶香味浮上面來,他心動了。
下了山上馬,一樣的陣仗回客棧。
快到客棧的時候,二爺好像見了什麼古怪,匆匆留下一句:「你們先回,我有事。」立馬加速御馬,往前去了。
應該是宮中有君上的密報傳來。
回憶起那日的日出東升,親眼見證著太陽沿著平面一點點跳上來,升起的那一刻,天下皆明,金燦燦的佛光普照著每一寸土地,但,終有那一方寸土照不見太陽光。
你瞧,連太陽,也是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