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年初
夫人趕在新年前,給羽澤和曉葵牽了紅繩,籌辦了他們倆人的月老禮,這有情有義的一雙人,終於也算是修成正果,得了天地之祭。
除了晚上歇在一處,其他的並無差別。
今年的除夕夜,比往年更熱鬧,但在街頭巷尾的熱鬧繁慶中,卻有幾分來路不明的不安分。
人們大多相信物極必反,不覺在這樣極為喜慶的日子裡,竇生心慌。
但,這並不影響燈火通明的內安天子城。
今年的霍宅,也比往年熱鬧許多,不但一家子整整齊齊,還多了周峙淮這個又懂事兒又會說話的開心果。
一早上換上喜慶的紅襖子,一家子都在期待著夜幕降臨,彷彿只有皓月升空的時候,許下對明年的期許,才能實現。
沅謐吵著霍沄洺帶她出去玩,霍沄洺擰不過他,就只好抱著她出去。
冬日不常見陽光,角樓也罩在煙霾中,空氣里的塵沙看不見,卻叫人覺得不幹凈,縱然各處都是雪,雪最是純凈,但也似乎掩不住陰霾的霧都之氣。
高亭角樓下面是一片黃草,黃草上跳走著兩隻喜鵲,死一般沉寂的氛圍里,彷彿只有這喜鵲是活物,但同樣提不起生機來。
霍沄洺照例帶著沅謐去買了糖,回家的路上路過槿菽齋旁邊的衚衕,那裡有一片鮮紅。
鮮紅中,卧著一隻土黃色的小狗。
小狗的腿,還在掙扎。
它的眼神中是對這個社會的眷戀,對生命的不舍,還有,對鬼蜮的恐懼。
但,它掙扎了兩下,就停止了。
安靜的睡在鮮紅中。
霍沄洺第一時間將沅謐抱起來,換了方向,替她擋住駭人的場面。
在這大吉之日,瞧見這種場景,沒人會覺得是什麼吉兆。
這,誠然絕非吉兆。
霍沄洺抱著沅謐快步走回家,心裡仍然是不知為何的發慌,竟像是預知到即將發生什麼似的,卻又說不清到底會發生什麼。
直到傍晚,江知酒跪倒在霍沄洺膝前的時候,他慌了一下午的心,終於是定下來了。
鬆了口氣。
「爺,尹少夫人手裡握著利器,屬下們實不敢攔,夫人若是傷了自個兒,咱們沒辦法跟尹家交代啊。」門口的守衛跟著江知酒跑進來,向二爺彙報到。
「嗯,你回去當差吧,只一點記住了,別亂說話就是,門口瞧見了的,也都給我管好了嘴,我若知道事情從誰嘴裡流了出去,拿你來問。」
二爺看見江知酒跑進來的時候,也是狠狠的驚了一驚,第一眼看向了身後的林婉笙。
林婉笙直勾勾盯著闖進來的江知酒,神色也是變了又變。
夫人先一步喝退了院子里的下人,又叫曉葵幾人把孩子們帶走。
因正是晚膳時辰,所幸院子里沒有外人。
「沄洺,求你救救我弟弟,他要被人給殺了啊,只有你能救他了,你救救他吧……」江知酒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她跪在地上,用力扯著霍沄洺的衣角。
這樣子,簡直和她攀上尹家之後與霍沄洺幾次見面時候的絕情高冷判若兩人。
霍沄洺呆愣在原地,竟說不出話來,也沒想是不是應該將她先扶起來。
林婉笙上前扶了江知酒起來:「尹家姐姐先坐,有什麼話好好說,我家郎君能做的,我定讓他盡心幫你。」
江知酒抬頭瞧著林婉笙如今的做派,這屋裡里裡外外,原是自己最不配讓他做什麼的。
「沄洺,你說話啊,你不願意幫我救弟弟嘛,你我那時好歹也是有.……」江知酒瞥了一眼身旁的林婉笙,輕咬了咬唇,噤了聲。
夫人的眼神變得凌冽起來,江知酒自顧楚楚可憐,是不曾注意到的。
她面上晶瑩剔透的淚花停在面上,好像她故意控制住似的。
哦,這該是她在漳福樓里學的本事。
霍沄洺才回過神來,淡淡地說了一句:「有什麼事兒,你慢慢說。」
江知酒見霍沄洺鬆了口,又繼續,她一副絕望的神色輕搖了搖頭:「來不及慢慢說,他就要死了的,沄洺,你救救他,我求你了。」
說完,她身子一軟,輕飄飄地又跪了下去,成為尹家少夫人之後,江知酒用幾年時間將自己的身段尊嚴養了起來,為著簫廬凇的事情,她所有的尊嚴都可以放下,那是她除了驚琛之外,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了。
這一次,霍沄洺沒忍住,他一把將江知酒扶起來,他的語氣溫柔且有力。
他貼著江知酒的耳朵,輕聲說:「你放心,有我在,廬凇不會有事,你也先冷靜,聽話。」
夫人瞧見林婉笙的面色不太對勁,上前說到:「這院子里人多口雜,不妨有事進屋裡慢慢說吧。」
回屋的路上,夫人就找借口將林婉笙勸回了清雲軒去。
這事兒,是簫廬凇的事情,一個多月了,要不是趕上君上大發慈悲下令不見血腥,只怕現在都不給江知酒來求救的機會。
江知酒將一封手信遞給霍沄洺,看了之後大概了解了其中的事情。
簫廬凇如今人在北郊軍營里扣著,北郊離中心地界遠,君上基本不太過問那邊的事情,軍營原是由賈昭大人的次子賈桓守著,如今賈桓提了官銜入了朝,就把北郊交給一個武試新秀,這人名叫劉惜中,今年武試才拔上來的官位,已年近四十了。
簫廬凇信上說的不清不楚,只說什麼偷將令符,被抓回來什麼的。
「沄洺,我弟弟我知道的,他從小膽子小,爹爹阿娘走了之後,他自己一個人被送去充軍,這麼多年來都謹小慎微,他不可能去偷主將的東西啊,沄洺,這一定有人攀誣他的。」
「這也說不準,你們姐弟倆之前為了籌謀,什麼事兒沒做過。」夫人輕呵一聲,說到。
「夫人,將軍夫人,我自知不配前來求救的,但是我弟弟您見過的啊,我們家的前前後後您也都清楚,我弟弟他也算是您瞧著長大的了吧,您救救他,他不能死啊。」江知酒突然站起身來,撲跪到夫人膝前,扯著調子說到。
「尹娘子,你如今正兒八百是尹家少爺的小娘子,是江老闆的後人,簫廬凇他姓簫的,你一口一個弟弟,不知是何意?」
「師娘,那都是唬外人的瞎話了,您信什麼呢?咱們都心知肚明的事兒,就別糾結那些無用的了?」霍沄洺攔著話說。
夫人輕拍桌子站起身來,眼神凌冽,語氣也加了好幾分威嚴:「心知肚明?她如何從簫祁韻變成江知酒的,我可一點兒都不明。我明的,是她如何將你傷的千瘡百孔,將你一片真心擱在地上用力揉搓頃刻轉身便走,我明的,是那幾年你跟失了魂一樣都是為了誰!」夫人甩了下手中絹帕,「如今有事兒倒是想起你了,怎麼著,你如今堂堂嘉榮王,竟是她簫祁韻的侍奴不成。」
夫人說完這番義憤填膺的話,快步走了出去。
倒是驚了屋裡人。
夫人走出去之後,二爺瞧了瞧,也站起身來,瞥了一眼霍沄洺,說到:「尹娘子已是有夫之婦,有什麼事,也該求助於夫家,我們家與娘子,是沒什麼關係的。娘子實不該求到我們頭上來,如今夜深,除夕大夜,就不留宿小娘子了。」
說完話,二爺也是一甩衣擺,走出門去了。
江知酒瞧見二爺和夫人都是這態度,自覺救弟弟無望,一時間又忍不住眼淚。
可偏偏,霍沄洺就是瞧不得她落淚。
現下屋裡沒人,霍沄洺在心裡糾結了兩瞬,僅僅兩瞬,他兩步衝過去將江知酒扶到懷裡。
「祁韻,沒事,我明日就帶你一起去北郊軍營,問問什麼情況。我知道,若是尹凡祐那個浪蕩能處理好這事,你今日也不會拼了命來見我,我幫你,放心吧,廬凇不會有事兒的,他不過是個小兵卒,縱是北郊原來的主將小賈大人,也得要賣我個薄面的。」
「真的?沄洺,你,你不怨我?你真的願意救我弟弟嗎?」
霍沄洺輕笑了下,搖了搖頭:「我這輩子能為你做些微薄的事兒,就心滿意足,怎麼會捨得怨你呢?」
「沄洺,我.……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才來求你的.……」江知酒有些束手無措地搖了搖頭,霍沄洺彷彿是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許是她自知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實有些過分,她緊緊握住霍沄洺這最後一根草,不願放手。
「是不是尹凡祐那個王八蛋欺負了你?」
「他……他.……我懷驚琛的時候,祐郎在虹廊買了幾個年輕貌美的回來做妾,如今日日醉在那幾個的溫柔鄉里,我如今,是府里上下的笑話罷了。廬凇出了事兒,我也去求了祐郎,他說自己不插手武官的事情,對軍營更是一無所知,不願為了我搭上人情,更不願跟罪臣之後有瓜葛,怕惹了麻煩.……」
這樣的回答,其實霍沄洺早就料到了,尹凡祐那種浪蕩慣了的,又怎會為了一個人浪子回頭,一心向內的。
「我一會兒派人送你回去,明日一早我便去接你,咱們去北郊軍營。你不必急,上元節之前,君上都不準見血腥開殺戒的,我定幫你處理好這事,救下廬凇來。」
「我不,我不回去,你今晚送我回去,明早去接的就是一具屍首了。我不回去。」江知酒猛然抓住霍沄洺的臂。
「嘖,不許亂說話。」霍沄洺順勢攬過江知酒,把她的頭輕貼在自己的胸前,緩聲說,「你不願回去就不回去,我恨不得你這輩子都不回去,我這房屋百間,如何就差你一張床榻了。」
霍沄洺不想驚動下人,便先帶著江知酒回了清雲軒,吩咐羽澤親自去收拾屋子給江知酒住一晚。
她今晚歇在了瀾橘室的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