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秋葉靜美
計劃好離開,便要抓緊片刻時間,靳佩哲親自送他們一小隊人離開。
二爺一開始便讓張叔和羅娘跟著林婉笙一起去錦城,這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偏要跟二爺夫人共進退。
曉葵將靜初託付給了林婉笙,自己則一定要留下照顧夫人。
偌大一個將軍府,便只留下這寥寥幾人。
二爺和夫人過了一段時間的安生日子,卻依舊料到,這安生不過片刻。
第三日辰起,二爺穿好朝服,戴好朝珠,還沒來得及走出門,便被劉惜中擋在門口,他身後是韓公公手捧一紙王命,再後面,有四個人抬著草席。
劉惜中一副得意的面容,他微微抬著頭,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他輕聲且傲慢地說到:「大將軍留步。今日早朝,您不必去了。」
「大人,這裡靠近街市不便言語。」韓公公上前一步,噎住劉惜中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又轉身朝二爺躬了躬身子,「爺,咱們進屋說話吧。」
「就只有你還當他是個爺,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笑話。」劉惜中斜瞪了一眼韓公公,哼了一聲也還是進了府。
「去客室吧。」二爺仍舊禮數周到,「我親自烹茶。」
「不必了,大將軍的茶,本座不配喝。」劉惜中拿腔拿調道,「本座是來送人的,順便督看韓公公傳旨。」
劉惜中一抬手,後面那四個人一鬆手,草席被隨意丟在地上,才看清裡面有個人。
準確的說,是有一具屍體。
雖然他沒說,但二爺已經隱隱猜到,那連腳趾上都染了血的屍體,應該就是羽澤了。
他強裝鎮定,故意把視線從草席上移開,帶著些顫音地說到:「既是傳旨,公公和大人還是移步客室吧,合規矩些。」
韓公公點點頭:「二爺向來最是合乎禮數之人,只是還需郡主娘娘移步前來一同聽旨。」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二爺,夫人,領著所有還留在霍家的人,一同去了客室。
「還請大將軍和郡主娘娘跪下聽旨。」韓公公輕言。
二爺即便是跪下,也是挺直了腰板的。
「傳王令:嘉榮王霍沄洺,包藏禍心,舉意謀反,勾結罪臣,無視王命,念其平亂之能,留嘉榮一號,王軍減半,待其歸朝,視罪量刑。其奴羽澤認罪伏法,證據確鑿,按律處以極刑,吾心向善,還屍。嘉榮王為青召依寧公之徒,已入霍氏,青召依寧公同黨並罪,念其為國有功,降位為伯爵,並奪青召依寧番位,其妻郡主之位一同褫奪。即日起,封將軍府,裡外不通,每五日許一人出府採買,且僅限必須用品及食材,具體事宜,嘉榮王歸日再定,一切王命,皆為恩澤,天命將至,無為人抵,至此,萬民皆聽王意。」
韓公公念完了王意,示意道:「將軍,夫人,接王意吧。」
「臣,攜妻,叩謝王恩,雷霆天恩,臣死受用,天下萬民,皆聽吾王之意。」二爺跟夫人重重叩頭謝恩。
韓公公把手中的一紙王意遞給二爺,二爺低著頭雙手接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劉惜中冷哼一聲:「行了,大將軍,本座督看完了,這番使喚了人守在將軍府門前,將軍別見怪就是,畢竟那是王命,本座不比令徒,可是不敢不尊王命的。」
韓公公上前扶了二爺和夫人起身,轉身跟劉惜中說話的語氣微微有了些嚴肅:「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風水輪流轉,誰也沒有永坐高台的命,可別坐得太高,那摔下來的場景可就慘烈了。」
「韓公公說的是,這不,大將軍摔下來容易,再爬上去,可就難了,而本座,恰是摔過一次又攀上來了,這風水,可巧是站在我這面的。」
二爺雙拳在身邊緊緊握住,自打劉惜中吩咐底下人把羽澤丟在地上的時候,他已經想不顧一切上去揍他一頓了,但是他數年以來的高貴讓他不得不忍下這口氣,如今小人得勢,他是半分錯處也不能落在旁人手裡的。
夫人輕拽了下二爺袖口,她走到二爺前面:「大人所說風水極對,人走茶涼的事兒,天下可不止一樁,大人留些口德,日後顛倒著日子過,也恐能舒坦些,您若實在看不慣天下才士,皆可一一扳倒,可哀怨亡魂找上門來,不知大人有沒有這個膽子。」
夫人故意頓了頓,她直視劉惜中的眼睛,輕聲說道:「我家羽澤啊,忠心得很,天亡他肉身,可滅不得他怨氣,劉大人入夜安枕可要多添幾盞油燈才是。」
劉惜中很明顯地心虛了兩分,他的脖子僵硬地動了動,毫不收斂地瞪了瞪夫人,又瞪了瞪二爺,說道:「韓公公,王意已經送到了,咱們該回去了吧!」
二爺帶著這幾人將劉惜中二人送到門口,劉惜中還沒出院門,就被一聲刺耳的尖叫嚇了一跳。
回身一看,曉葵衝上前撲到在草席邊上,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剛觸碰到草席的一角,她又像是觸電般收回了手,她瞪大了眼睛狠狠搖頭,嘴裡喃喃道:「不是的,這一定不是他……」
劉惜中回頭瞥了一眼,頓時引起他看戲的興緻,他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看著曉葵,故意抻長了語調說到:「什麼不是啊,這就是你的小郎君,你的羽澤。」
曉葵一聽這話,她仰著頭惡狠狠地瞪著劉惜中,那眼眶紅紅的,還真有些恐怖,她咬了咬牙,突然站起來,伸手拔下頭上的發簪,朝著劉惜中衝過去,劉惜中好說也是得過武試魁首的人,若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近了身,豈非太過於丟臉。
劉惜中一把抓住曉葵的胳膊,輕輕往邊上一丟,她便倒在地上。
劉惜中剛露出得意的笑,說了句:「不自量力的小丫頭。」
誰料下一秒他就被曉葵射出的一小顆細釘打中了肩膀,原來曉葵手中的發簪暗藏玄機,裡面藏了暗器。
劉惜中怒火中燒:「你敢傷我!你不願活了嗎?好!本座這就送你和他夫妻團聚!」
劉惜中拔刀便要砍過去,小臂卻狠狠地震了一下,二爺手中的一顆石子,便足以讓他卸下全部手上的力氣。
「大人,君上還在宮中等著我們回話呢,咱們還是先回宮吧。」韓公公擋在二爺和劉惜中之間。
劉惜中自知根本沒有對抗二爺之力,有了這樣一個台階,便很欣慰地順著台階下了。
他一甩袖袍,高喊了聲:「封將軍府!」
門口的那些人,便立馬把府門關上,在門外纏上重重的鐵鏈。
曉葵一邊抽泣著,一邊向羽澤的方向爬著,她的髮髻鬆散下來,沾了地上泥。
什麼形象,什麼乾淨,什麼貴女做派,她什麼都不顧了。
她哭得很大聲,完全近乎絕望地掀開草席,狠狠地驚了在場眾人。
連二爺這樣見慣了血腥的人,也沒能扛得住受了極刑之後的羽澤,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羽澤渾身都是血,衣裳已經看不出顏色來,足上指甲盡數被拔掉,刀疤,劍洞,鞭傷,釘刺,所有想得到的傷口他都有。
而看不到的傷,是劉惜中每日拔掉他一顆牙,釘進體內一根長釘,用小刀子將他快要結痂的舊傷輕輕劃開,又叫人一節一節掰斷他的骨頭,昏過去就潑冰水,迷倒了就灌參湯,永遠在他尚有三分生機的時候不允許他死掉。
最後,劉惜中實在是放棄了讓羽澤說出霍沄洺罪行的這條路,才賜了他釘衣,他神志清晰地在霜河中被凍著,慢慢流著血,感受著自己每一寸皮膚傳來的痛,最後眼見著無人來救,才一點點在黑暗的鐵盔中死去。
曉葵想抱一抱羽澤,卻一時間不知道哪裡才能避開他的傷,於是她輕手輕腳躺在羽澤身邊,頭輕輕靠著羽澤的肩膀,動作輕得生怕弄疼了他。
曉葵抽泣著,說到:「你怎麼不等少爺回來呢?少爺回來,一定能救你的呀……你看……我用你留給我防身的簪子傷了那個惡人.……你起來看看呀……」
夫人在旁邊也跟著一起哭,二爺把她攬在懷裡,輕輕撫著背安慰著。
幾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很久,久得已經不知道有多久,張叔的腿已經站到有些發麻了。
夫人擦了擦淚,上前去拉住曉葵的手:「好姑娘,地上涼,快起來吧,羽澤……他累了,咱們也該給他安置個舒坦的地方,讓他好好睡下.……」
曉葵突然抱住夫人,抽泣著,在她耳邊低吟道:「夫人.……我沒有夫君了……靜初也沒有爹了.……」
這話,說者傷心,聞者落淚。
如今雖封了將軍府,可依著二爺的人品還是結交了不少人,上下打點,再加上靳佩哲江平王的身份壓制,靳佩哲從角門進出霍府的時候,守衛們便視而不見地暗許他。
這樣,才托他帶進來一口上好的棺木給羽澤。
二爺感激羽澤的恩情,特意將他安置在霍宅背後的一片高坡空地上,小時候,霍沄洺經常躲避練功跑到這裡來玩,後來有了羽澤,便是他帶著羽澤一起躲避練功跑到這裡來玩。
二爺忙著習武堂的事兒,張叔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大的一片空地,兩個小孩可以在這裡玩一上午,掐著時辰進屋吃飯,被二爺發現之後下午自然是只好乖乖認罰,多練一個時辰功夫。
這裡,地方寬敞,春天長滿淺紫色的小花,夏天是一片青綠,秋天百草枯盈,冬天盛滿銀白色,又有那麼多童年的快樂回憶在風中作伴。
這裡安睡的羽澤,肯定不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