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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斂光

  「你……」簫祁韻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霍沄洺黑著臉,眼中生出寒冰般的目光,他盯著簫祁韻看,心思似乎已定絕情的調子,他想到腦中她跟那個男人的場景,便溫柔不起來,也敘舊不了了。

  「哥哥,我見過你,但……我不認識你。」尹驚琛在床榻上說到。

  說是床榻,其實不過是用磚石砌的一塊地方,可以平躺在上面而已,鋪了一張臟舊到看不出顏色的虎皮。

  霍沄洺這才把目光轉向尹驚琛,愣是給他變了個笑出來,他走到床榻邊上,弓著腰,探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語氣一下子變得隨和起來:「琛兒,你該叫我叔父的,玩夠了嗎?你爹爹想你了,讓我來接你們回家的。」

  「你不能。」簫祁韻快步擋在霍沄洺身前。

  「江知酒,你鬧夠了沒有?憑你之身,你靠什麼給驚琛安穩?靠他?」霍沄洺緊皺了皺眉,他偏著頭質問到。

  簫祁韻快速伸手握住了霍沄洺的胳膊,她帶著乞求地輕聲說:「出去說,好嗎?」

  霍沄洺對她這樣的語調從來沒有抵抗力,他沒辦法拒絕她的每一個要求。

  他板著臉輕輕撥開簫祁韻的手,轉身出了門去,簫祁韻囑咐相白看顧驚琛,隨後跟他出去了。

  霍沄洺和簫祁韻站在對立的位置,霍沄洺迎上她的眸光,看見她眸中暗藏的淺笑,頃刻便看向別處。

  「你越是這樣對我故作冰冷,就越讓我明確,我在你心裡有多重要。」簫祁韻含笑說,「沄洺,你騙不過我的。」

  「他是誰?」霍沄洺強裝鎮定,問道。

  「你都看到了呀?」簫祁韻的笑又淡了三分,「農山棹陽派的少掌門,我跟琛兒去了農山,他會照應我們。」

  簫祁韻風輕雲淡地語氣好像她從未做出逾矩之事,這讓霍沄洺跟自己生起氣來,在這,他只是一個君上派來的手下,沒有任何身份和立場去氣她和那人的事兒。

  他好像想到什麼,突然笑起來:「原來你一生騙人無數,也終於有一天栽到別人的騙局中。」

  簫祁韻沒聽懂他的話,抬眸問道:「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霍沄洺冷笑著,說道,「碰巧。我對農山碰巧了解些,農山八十七個門派,就沒有一個以棹陽為名,從前沒有,以後也未必會有。」

  簫祁韻的神色動了動,顯然她被這件事驚到。

  她皺著眉,用力搖搖頭,手婆娑著自己的袖口,她並不願意接受這件事。

  霍沄洺望著她的樣子出神,這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霍沄洺看到她被騙的樣子。

  她驟然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霍沄洺,那眼中的古怪霍沄洺已經察覺到,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她。

  「看來啊……人還是不能跟天命爭些什麼,天命要我全家都死,就一定不能留下我一人,幸好,幸好我的驚琛沒染上我這不好的命.……」

  霍沄洺被她說的有些動容,她這命,也確實差了些。

  「可是要你的命不是天意,不是王命,是你一步步走的歧路。」霍沄洺緩緩地說,「祁韻,九尺寒冰十年尚可溫化,可我窮盡半生,也終沒能將你帶回正路上來,原本我是能護得住你的。」

  「正路?」簫祁韻神情突變,她嬌喝到,「那你告訴我!哪條路才是正路!你又如何護我!」

  她這一吼,把自己的眼淚給吼了出來,該是那些過往也大多都是心酸和委屈。

  「哈哈.……」簫祁韻說,「我覺得,我的每一條路都是正路,遇見你是幸運的,眼看你高升,如今已經稱王,卻依舊可以為了我的事兒奔波,雖然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敢,卻有你獨有的擔當。」

  「但是你不該,不該將我送去漳福樓,那時候你為什麼不娶我?如果我現在不是祐郎的夫人,而是你的小王妃,我的命就不會這樣苦.……」

  簫祁韻一句句詰問,好似當年的一切都是霍沄洺的錯。

  他不搭話,腦子裡也都是當年的場景,是啊,那時候他為什麼不娶她……

  「祐郎搭救我,但是你不知道吧……他也騙了我,他告訴我那時候你已經娶妻圓房,讓我以為你負心薄性,再不會要我了……可他終究多情,我又傻乎乎地相信他只會愛我一人的鬼話,直到他帶了那麼多姑娘回來,那麼多姑娘.……個個妖嬈,每一個都不輸當年虹廊花魁依桃,跟她們一比,我永遠比不過……」

  霍沄洺靜靜地聽著她講這些年的過往,那是他不曾參與的時光,更不知道她這些年的心境。

  「相白懦弱,只敢在沒人時候跟我站在一起,但是他能幫我逃出尹家那個鬼地方。」

  「還有段嶧.……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啊.……」簫祁韻話鋒突轉,「沄洺,你最後幫我個忙,殺了他吧,讓我也高興高興.……」

  提到殺戮,不知怎的,簫祁韻的眼中充滿了光亮。

  「他應該也不會回來了。」霍沄洺看到機關術的人埋伏在旁邊,一旦段嶧靠近,他們定然不會留他活口,何況江湖人的命在君上眼裡只如草芥。

  「那……你今日來是為何?」簫祁韻偏頭,問道。

  「奉君上命,帶琛兒回京。」

  簫祁韻冷笑一聲,道:「不止吧。」

  「對,今日要麼殺了你,要麼跟你死在一處。」

  霍沄洺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出這話,但這裡包含了他這些日子內心所有的糾結和掙扎。

  「殺了我?」簫祁韻好似非常不敢相信,她輕哼道,「你那麼喜歡我,殺了我你可能嗎?」

  她的語氣好像在說一個笑話。

  「可我覺得我的喜歡對你來說一文不值。這麼多年,你從來不在意。」霍沄洺皺了皺眉,他忘不掉她跟段嶧纏綿的場面。

  尤其是她目送段嶧離開的時候,她眼中的情誼騙不了人,若不是真的,那便是她在漳福樓看了太多戲,也耳濡目染了太多做戲的本事。

  「是啊,你喜歡我,喜歡到只要我開口,你永遠會從你高高在上的位置爬下來,趴在我的鞋子上,甘願舔舐我的足,卑賤地喜歡我。」簫祁韻挑了挑眉,「那我當然不能白白浪費你的喜歡,對吧,沄洺。」

  霍沄洺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不堪?你的前程永遠凌駕於情愛之上,你算計得很好,可到頭來你得到了什麼?你就從未後悔過嗎?」

  簫祁韻像是沒聽到一樣,她眼神空洞地盯著一處,不知是否是陷入過往的回憶之中。

  「簫祁韻!你就從未後悔過嗎?」霍沄洺大吼一聲,將自己的淚吼出來,盛在眼眶中晃悠。

  「後悔?我孑然一身有什麼可悔的?」簫祁韻回了神兒,又擺出她慣會的楚楚可憐狀,向霍沄洺走近了些,「那你呢?後悔愛我一場嗎?」

  簫祁韻走近,更近了,近的她抬手就可以碰到霍沄洺的臉,她一直看著霍沄洺,突然變了臉,她鬼魅一笑,同時從袖中亮出一把匕首向霍沄洺刺了去。

  霍沄洺立馬反應過來,但距離近得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出掌擊在簫祁韻手臂上,將匕首打偏在地上,在他胸前劃過一道口子。

  傷口不深,但依舊在往外滲血,霍沄洺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簫祁韻,她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是震驚自己竟會動手傷了霍沄洺,還是在震驚這本來十拿九穩的一個動作竟會在一瞬間內被他防備。

  霍沄洺皺皺眉,他的目光中帶著絕情,他輕聲說:「十年從未悔過,關於你的不好我半分不曾信,而今真真切切看到,又唯有刀劍刺在心上,這才來得及悔一遭。」

  而今,就在這一道傷口中,唯一留存的那些許美好,也被她親手斷送了。

  簫祁韻愣在原地,霍沄洺走到旁邊撿起那匕首,拿在手上看了半天,突然冷哼一聲,說道:「這還是當年你離開內安城的時候我送你的那把,當時讓你留著防身,現在看來,你用的很趁手。」

  「殺了我和跟我一起死,你選了什麼?」簫祁韻站在原地直勾勾盯著霍沄洺的動作。

  霍沄洺並未應答她,只是把手舉了起來,匕首明晃晃的尖直對簫祁韻。

  簫祁韻點了點頭,眼中的情感很豐富。

  「看來你選好了。」簫祁韻往前走了走,「那就來吧,殺了我,死在你手上總比回去死在尹凡祐手上好,我險些讓他丟了心肝兒,怕是回去他也饒不了我。」

  「小姐小心!」相白突然大叫一聲從屋裡跑出來,手裡舉著一把斧頭,還沒等跑到他二人身前,就被機關術從高處拋下了一柄短刀給刺穿了心臟。

  他隨即便躺在了地上。

  簫祁韻只偏頭看了看,輕哼一聲:「蠢貨。」

  霍沄洺皺著眉搖搖頭:「你還真是狠心,好歹他也算是對你有情,看來就算為你而死,你都不會故作可憐一番。」

  「虛情假意都是做給活人看的,人已身死,他又如何知道我沒有可憐過,我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情緒呢?」簫祁韻現在的樣子讓人感到有些陌生的恐懼,「倒是我很想知道,你今日若是親手殺了我,又會為了我難過多久呢?」

  這種陌生的恐懼,也許就是人面對死亡之前的心理掙扎吧。

  「你今日來不就是為了帶走琛兒,但他是我的命,想要帶走他,可不就要先取了我的命嗎?」簫祁韻一邊說一邊靠近霍沄洺的匕首。

  「今日奉王命而來,確實要取你性命。」霍沄洺握著匕首的手太過用力,已經開始顫抖,「可我來之前想,若你承認此前與我的感情都是真的,我絕不會舍你一人赴黃泉,可我看到了,你從未變過,你一直是那個為了前程拋棄所有的女人,對一切都狠得下心來,尤其是我,從未變過。」

  「除了想要利用你,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簫祁韻好似並無半分恐懼。

  「我從來不稀罕你的感情。」簫祁韻冷笑一聲,她高聲一吼,「但是霍沄洺,你問問你自己,今日你敢殺我嗎!」

  霍沄洺的聲調比她給不知高出多少來:「我為什麼不敢!」他的手臂揚起到半空又停下,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

  他緊緊咬著牙,右手早已成拳貼在身側。

  「因為你喜歡……」簫祁韻回答他的話還未說完,霍沄洺手中的匕首已經刺進自己的身體里。

  「我喜歡你,但這是個錯誤。」霍沄洺的聲音顫抖著。

  她沒聽清他的話,卻感受到一股劇烈的疼痛在絞著她的心,接著便有血貼著她的嘴角留下。

  但她的心臟好像傳來訊息,這一匕首並不致命。

  那刺進來的匕首,是得了霍沄洺指令的,而他征戰多年,又怎會失手。

  簫祁韻用力地笑了笑,她身子一軟,而霍沄洺剛好穩穩地接住她,二人癱坐在地上,她就這樣靠在霍沄洺的懷裡。

  她的身子軟下來,眼神也軟了下來,那說話的語氣,更是溫柔得很。

  「沄洺.……」簫祁韻疼的連連皺眉,說話幾乎沒有什麼氣力,每句話之間要停頓很久,「我記得……咱們第一次在長街上,你從祐郎手下救出我和弟弟……那天的陽光.……和今天一樣好。」

  簫祁韻的血一直在流,鮮血染紅了她胸前的衣衫,又順著她脖頸一直向下。

  她扯著嘴角說:「我有多久沒這樣躺在你懷裡了……若非你這一匕首,我又如何能得償所願.……」

  她僅憑几句話,已經讓霍沄洺後悔剛才傷她了,也同樣抹去適才她那些亦真亦假的話帶來的傷害。

  「那年你被封小王爺,駕著駿馬自城門而入,一身戎裝,戴著玉冠,身後萬將王軍.……我看到了……」簫祁韻邊說邊輕點了點頭。

  她用力牽動自己的手,從懷中顫顫巍巍掏出一塊錦帕,霍沄洺接下幫她打開,裡面是那隻鐲子。

  霍沄洺看到這鐲子,淚水一瞬間傾巢而出,他不再隱忍克制,他開始一聲聲輕喚著簫祁韻的名字,這些輕喚聲中,是他放不下的情誼。

  「你竟還留著它.……」

  「這是你親手為我制的,怎敢隨意丟棄,你說,願我們也如樑上燕,如今我要拋下你,孤飛而去了.……」

  「你不會死的,相信我。」霍沄洺已經淚流滿面,他緊緊握著簫祁韻的手,不敢放開,他悔了。

  簫祁韻突然笑得很邪魅,振動牽引她的傷口,又是一次緊緊地皺眉,配上她唇邊流出的鮮血,一縷驕陽正照映在她的臉上,她被晃得閉了閉眼,那驕陽好似框住這一副妖艷的光景。

  「你看.……我說的話,你永遠半分不疑,直到現在,我三兩句……你又原諒了我……」簫祁韻掙開他的手,冷哼一聲,「我也不算是什麼都沒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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