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出去。」顧敬寒寒聲道。
女保鏢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顧敬寒臉色不是很好,他向來不喜手下多嘴,這個女保鏢顯然犯了他的大忌。
女保鏢走後，顧敬寒沉默的看了楚汐一刻。那一瞬,楚汐似乎從顧敬寒的眼中捕捉到了什麼不同,接著，她聽到男人說道：「你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前。」
說罷,男人便將目光挪向了遠處窗外。
楚汐微怔,似是沒料到顧敬寒會突然肯放她離開。她走下床,卻在顧敬寒身前停了下來,手伸向男人的襯衫領口，竟是要去解對方的扣子。
顧敬寒抬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怎麼，捨不得我？」
楚汐：「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
顧敬寒頓時蹙眉,捉住了楚汐的手,拿開，說道：「離婚協議的事，我會讓律師去處理。」他的聲音猶如暗夜裡響起的野獸低鳴，「你自由了。」
顧敬寒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句話來。
就在不久前，顧戎親自來到了晉城，這位顧家的前任家主已經很少出山管顧家的事情，可許是顧敬寒前陣子找人的陣仗太大,他多少了解到了情況，這才在事態還沒有完全失控的時候，趕來了晉城。
「你真心喜歡那姑娘嗎？」老爺子問道。
「是。我愛她。」顧敬寒鄭重答道。
這大概是第一次顧敬寒正式向顧老爺子袒露心跡。
顧敬寒自小沒有感受過什麼父母親情，與顧戎之間的關係也相當複雜，不似尋常爺孫。他幼年遭遇綁架，顧家拒絕支付天價贖金，若說他對顧戎心中毫無芥蒂是不可能的。
當年，他的父親勢微，胸無大志、無所作為，僅憑自己的實力根本無法支付巨額贖金，因此便找到了顧戎，請求他出面，但顧戎卻並沒有因此而出手幫助兒子解決困局。
那時，顧父與顧母藍瑛，為求在顧家留存一席之地，一直對顧戎言聽計從，見顧戎態度是這樣的，便也狠下心來將顧敬寒當做了棄子，並未再做爭取。他們想的是，孩子可以再有，可若是被顧戎視為不顧大局，心生厭惡，那麼二人今後在顧家的謀求可就無望了，可謂是極致的利己主義。
這麼多年來，顧敬寒與父母的關係越發淡漠，那兩人都重新成立了家庭，顧戎反倒成了那個間接將他養大的人。
顧戎當年的立場，顧敬寒也並非不能理解。顧家不是尋常門第，顧戎子孫眾多，不只他顧敬寒一個，若是這一次綁架顧家同意支付了贖金，令綁匪們得逞，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會令顧家的兒孫各個都陷入危險。
犧牲顧敬寒一個，讓眾人看到顧氏鐵血，用綁架的手段從他們那裡拿不到半點好處，也就自然能斷了這些人的賊心。顧敬寒，只是不巧成了那個犧牲品。
而如今，許多年過去，顧敬寒越是接近權力的巔峰，就越能夠體會顧戎曾經做出決定背後的種種考量，對顧戎的種種情緒倒也沒有少時那般極端了，而對於他的父母，也只當陌路，過往再不重提。
他早已不再是脆弱而需要保護的幼童，許多恩怨情仇、陳年往事也並非都能追究出個是非對錯，往日種種不再提，加上現在顧戎徹底放權，不再插手顧家的事，爺孫兩人之間的關係終於在漫長的歲月里得到了緩和，到了現在，偶爾也能說幾句真心話了。
顧戎其實一直都是喜歡顧敬寒這個孫子的。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微妙，有試煉，有猜度，有建立在利益上的依賴，還有割不斷的血緣羈絆，但歸根到底，他還是欣賞這個孫兒的。最終，他給予了他信任，將顧氏百年基業交到了他的手上。
顧敬寒少年時期經歷些磨難，在顧戎看來，未必不是件好事。
老爺子這會兒想起了顧敬寒第一次在顧家老宅向大家公開宣布楚汐身份的情景，少有的嘆了口氣。
顧敬寒的這個婚事，顧家其實有不少人是反對的，他們說，楚汐的家世是硬傷，非但不能為顧家帶來助力，其父親「落馬官員」的身份還很有可能在未來為顧家帶來負累，顧老爺子雖然在這件事上沒有表態過，但其實也在看顧敬寒的選擇。
顧戎其實早早就把楚汐的身世查了個遍，早過在楚汐在車禍后幫助他那一次之前。他當時沒有表露身份，就是想親眼看看對方的人品，而楚汐的表現也確實令她滿意。善良、有正義感、幫助了別人不求回報便默默離開，這些品質在看慣了人性醜惡的顧戎眼中，都是難能可貴的。
他從小看著顧敬寒長大，知道他經歷過什麼，也對他的性格再了解不過，知道他的內心很難接納什麼人，過早的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一度擔心過他會孤身到老。當年他會放出話來，說顧家的繼承人只在適齡已婚的候選人中考慮，其實也是說給顧敬寒聽的。
顧戎早就屬意顧敬寒接管顧氏產業，但繼任家主后，如果不能傳宗接代薪火相傳，自然是不行的，這才選擇這樣敲打顧敬寒。而顧敬寒也真的不負眾望，當真在繼承人之爭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也收穫了楚汐這麼個妻子。
顧戎一度覺得，如果顧敬寒的身邊能有這樣一個女孩，也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顧敬寒的成長經歷太特殊，性格更是過於強勢，又有偏執孤僻的一面，心冷了太久，在感情方面遠不如同齡人通達，而楚汐的善良陽光，恰巧是顧敬寒需要的。
顧戎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但心裡其實早已經接納了楚汐作為他的孫媳婦。
楚汐不知道自己其實被誤會的很慘，她當年救下顧戎，可純屬是沖著小金庫去的，結果最後遲遲沒等來顧戎來找自己「答謝」，殊不知對方是早已覺得她是自家人，根本不需要給什麼禮金答謝，小算盤打歪了。
「可是她喜歡你嗎？」顧戎問道。自從不再掌管顧家大小事後，老爺子身上竟也透出了些慈祥之態來，這麼問起話來，倒真像是尋常爺孫在談心似的。
顧敬寒頓了頓，對顧戎這樣突然而直接的發問顯然不是很適應。在他的記憶里，顧戎從沒有對他的私事表示過關心，一時竟有些怔然，歸根到底，這種談話場景對他來講，實在太陌生了。
「她……以前是喜歡的。」顧敬寒答的滯澀，臉上的神色也十分不自然，這種親密談話令他極不適應。
顧戎對顧敬寒的反應不置可否，自己倒是十分放得開，完全不在乎顧敬寒是否渾身彆扭，繼續追問道:「以前是，那現在呢？」
顧敬寒沒有作答。他曾經一度是十分確定楚汐是喜歡她的，否則她不會留著自己的照片那麼久，也許也不會同意和自己簽署婚姻契約。但現在他真的不這樣確定了。
她已經兩度試圖從自己的身邊逃走，這說明著什麼不言而喻，他只是不想去正視而已。
看到顧敬寒難得的露出遲疑的神色，顧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們的事，我多少也了解了。」
顧敬寒看向顧戎，老人睿智的眼中儘是瞭然。這一刻，顧敬寒也清楚了，顧戎應當早已知曉了自己與楚汐之間關係的始末，包括他們之間的契約，他們兒時的過往，還有楚汐最近出逃的事情。
也對，沒有什麼事情是能永遠瞞得過顧戎的。
「讓您擔心了。」顧敬寒垂眼，這話說的也帶了些真心，並不全是敷衍。
顧戎原本很少插手兒孫情情愛愛之事，就連家族聯姻這等其他豪門世家極為重視的大事，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過，但現在看到顧敬寒將自己逼進了死角，像是一頭撞得遍體鱗傷卻獨自舔舐傷口的獸，到是升起了些舐犢之情，不由提點道：「你們現在走到這個地步，不外乎兩個原因：第一，她並不相信你對她是真心的，沒有在你這裡得到感情；第二，她現在已經對你沒有感情了。」
顧戎一針見血，倒是點破了顧敬寒一直不願意麵對的問題。
「我……」
「如果是第一個原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她不相信你對她是真心的？」顧戎問道。
老爺子一生風流，情史洋洋洒洒，吃過的鹽比顧敬寒吞下的米還要多，有時看著顧敬寒這不開竅的樣子，實在不知他感情上的愚鈍到底繼承了誰。連他一把年紀的人都知道，女孩子是需要寵著的，他這孫子倒好，整天板著個臉，心裡想什麼都不出說來，要人家小姑娘怎麼相信他？
換了誰，久了，心也涼了。真是白長了這麼一張俊臉。
「而如果是第二個原因，她對你真的沒有感情了，那麼勉強把人留在身邊，對你們都不是最好的選擇，」顧戎語重心長的說道，「有的時候，真的對一個人好，放手才是成全。」
顧敬寒大概是真的第一次徹底對什麼人陷進去，他並非情場老手，在楚汐之前，他在感情反面甚是冷淡，經驗極其匱乏，又往往疏於表達，導致他與楚汐兩個人之間走到今天這個局面，到了最後，又因為太害怕失去，而做出極端的事來，用佔有的方式宣告主權，守住最後的可能。可這一切，又怎能長遠？顧戎怎會看不透這結局，所以這才來對自己最看重的孫兒提點敲打。
若真是無緣走下去，不如早些放手，畢竟顧敬寒是成大事之人，若楚汐與他二人同心則罷，可現在兩人就要弄到兩敗俱傷的地步，在一個女人身上牽扯過多精力，對顧家繼承人來說，總歸不是明智之舉。
再加上，對於楚汐，顧戎還是有些喜歡的，也確實不願看到她與顧敬寒兩人互相折磨。
顧敬寒和顧戎見過面后，自己獨處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直到剛才回到別墅，在門外聽到自己的手下質問楚汐的話，他才有種被一語驚醒的感覺。
——連一個旁觀的第三者都看的清楚，楚汐過去這幾年的所有行為，都在表達著一個最明確的訊息：她不愛他。
否則，有哪個人會在自己的愛人性命垂危之極不聞不問，對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窮極一切辦法，也要逃離他的身邊？
顧敬寒突然覺得自己以往的行為有些可笑。想他自詡深諳識人之道，這次卻是錯誤的離譜，竟一直以為楚汐對他多少是有感情的。又或是，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是知道的，只是潛意識裡不願去承認罷了。
他自以為將女人困在身邊，便可掌控一切，殊不知這些強硬的手段背後，儘是他極度害怕失去的可悲心境。楚汐雖被他鎖於深閨，卻才是那個真正占著上風之人，她輕易間，就可以粉碎他的一切，讓他失去所有。
好不容易，這不長的一生里，他有了想要握住的人，可惜，對方已經不是他的。
楚汐的手僵在空中，最終緩緩放下。
女保鏢說過的話再次在腦中浮起：
【顧總幾次三番為你受傷……】
【他經歷了最狠毒的暗殺，差一點就沒能再醒過來……】
【看到顧總身上的那些傷，你難道不會感到愧疚嗎？】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顧敬寒一直不讓自己看他的身體，甚至在做那件事情的時候要蒙著她的眼睛？
楚汐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不配關心顧敬寒的。
然而在顧敬寒終於跟放她離開時，她心中竟沒有自己預想的輕鬆。
可離開顧敬寒，代表著她成功的改寫了劇情，也能夠順利的活下去，這不應該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嗎？怎麼心裡會覺得這樣悶？
不過楚汐還是頭腦清醒的，她深知不論自己對顧敬寒抱有何種想法，他們兩人在這個世界是沒有結局的，《帝少》沒來就是一本BE的爛尾書，她能夠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她好不容易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卻苦於穿越者的身份，沒法告訴他實情，也無法以真實的面目示人。大概這就叫有緣無分吧。
於是楚汐默默穿好了自己的衣服，這期間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收斂的很好，再度經過顧敬寒身前的時候，白凈清秀的臉上竟然已經能夠掛上一絲淡淡的微笑：「今後保重。」
踏出這道門，三年的夫妻關係，無論真偽，也就都到此為止了。
顧敬寒仍舊像一尊屹立不倒的雕塑，神色冷厲，沉默如金，一同她初見他時的樣子，好像他們之間過去三年發生的種種都是一場過眼煙雲，從沒有實質發生過。
楚汐走出了那幢困住了她大半個月的別墅，情緒複雜，卻還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小汐。」
熟悉的聲音響起，楚汐聞聲望去，竟是蕭川站在車前等著她。
蕭川臉上的傷已經幾乎淡的看不出了，看出了楚汐的意外與疑惑，他說道：「是顧敬寒讓我來接你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楚汐點點頭，回頭看了看別墅二層，剛剛與顧敬寒道別的那個房間窗口——那裡空蕩蕩的，早就看不到顧敬寒的身影，她最後跟著蕭川上了車，揚塵而去。
她走後，顧敬寒也終於從暗處走到了窗邊。
他沉沉看著楚汐乘坐的車子快速駛向了下山的路，最終消失在蒼翠之中，臉上寒意盡顯，剛才臉上的苦澀之意早被沉煞之氣取代。
顧戎的話的確點醒了他，想要讓楚汐再一次愛上他，心甘情願的重回他的懷抱，以他現在的做法恐怕是行不通的，看看楚汐做出的這些逆反行為就知道了，那麼他也只有先以退為進。
是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真的對楚汐放手。
讓楚汐離開自己的視線，是顧敬寒極其不願的，親手把女人交到蕭川手上，更是需要他極度克制才能做到。他不信任曲簫和金鑫鑫，儘管再不願，蕭川也是現在除了他以外，唯一能夠照顧好楚汐的人選。
為了今後讓她長久的回到自己身邊，今日的這一步不得不走。起碼，他需要緩和楚汐現在對他的敵意，而現在他要做的，是給予她足夠的空間與尊重。
所以，那份離婚協議，永遠也不可能走上流程，而蕭川，也永遠不可能有機會染指他的女人。
楚汐是他的女人，這點誰也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