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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燈忽明忽暗,氛圍沉悶而安靜,四周都是端著酒杯看熱鬧的人。
看什麼?
當然是在看那個平時寡言冷語,矜貴疏離的陸少爺正在為一個小姑娘擦頭髮。
嘖嘖,真是人活得久了,
什麼匪夷所思的場景都能見著。
陸驍河抬眼,懶洋洋環視一圈,低冷的語氣:「都挺閑?」
被陸少爺冷冰冰的眼神一掃,所有人好像一下子都回了神,酒吧里立刻又響起了音樂,朝這邊看的目光也逐漸抽離。
等陸驍河擦完了,滿入夢站直身體:「謝謝小陸爺,我先回去了。」
陸驍河扔下毛巾,朝司機招手下手:「帶衣服來了嗎?」
「帶了帶了。」
今天祝藝可是帶著滿入夢買了好多衣服呢。
王叔忙問:「在車上,要去拿嗎?」
「去拿。」
陸驍河拉著滿入夢進房間:「換身衣服再回去。」
手腕被他拽住,
滿入夢不得不跟在他後面。
走近安靜的休息室,喧鬧的聲音逐漸抽離遠去,滿入夢看了眼前面的陸驍河,少年背脊寬闊,身形修長,穿的衣服還是那麼隨意,一片衣角隨隨便便扎進褲腰裡,要露不露的。
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手臂上有幾根青綠的血管,路燈下隱隱有些冷白。
他步子邁得慢悠悠,整個人像是沒睡醒似的懶洋洋。
滿入夢的目光又落在他拉著自己的手上,陸驍河掌心的溫度逐漸蒸騰,燥悶的感覺像螞蟻一樣啃噬她的肌膚,滿入夢蹙眉站住腳。
陸驍河有些不耐煩的扭頭,眯起眼睛看她,像是在詢問怎麼了。
滿入夢拽了下自己的手臂:「你放開我,我自己走。」
陸驍河挑眉,似笑非笑:「害羞了?」
「不是。」
她說:「天氣熱,你別拉著我。」
「……」
他反倒越拉越緊了,滿入夢抽也抽不開,平靜的眼裡終於起了几絲波瀾,有些惱怒的看他。
陸驍河面無表情,琥珀色的眼眸直視她漆黑的瞳孔:「忍著。」
這語氣尤顯陰森。
滿入夢也懶得和他爭,就這麼被他拽著進了房間。
這裡應該是他在酒吧留宿時會住的卧室,屋裡幾乎都是他的東西,陳設極盡奢華,闊少氣息非常濃厚。
一進屋,她就坐下不說話,
安靜等著王叔把衣服送來。
陸驍河坐在她對面,盯著她看了幾眼,彎腰拿過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根煙含在嘴裡,點煙之前又抬眼看她,咬著煙含糊不清:「介意嗎?」
滿入夢搖頭。
空曠的房間里響起打火機清脆的聲音,尼古丁的氣味逐漸蔓延開來,滿入夢低頭盯著自己的指甲發獃。
對面忽然傳來一個低啞的嗓音:「你知道你剛剛在做什麼嗎?」
「知道。」
滿入夢面無表情:「欺負人嘛。」
陸驍河勾了下唇角,慵懶的往後靠,他這個方向看過去,只能看見她濃密的睫毛,頭髮半干半濕的,有幾根還沾在鼻尖上。
他指尖的煙灰忘記彈,燒了長長一截黑白的灰,倏然掉在手臂上,一星半點的火星灼燒著肌膚,陸驍河這才回了神,將煙摁滅:「你還挺理直氣壯。」
一抬頭,滿入夢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她說:「小陸爺,其實這件事的起因是因為你。」
陸驍河當然猜得到原因,不然剛才也不會對她說那句話,也算是…補償?
滿入夢輕聲嘀咕:「果然,禍水是不分男女的。」
陸驍河皮笑肉不笑的彎腰看過來:「你說什麼?」
敲門聲響了。
滿入夢趕緊開了門。
王叔帶了兩袋衣服,她站在原地躊躇,這麼多卧室門,不知道進哪道門。
陸驍河像是看出她的顧慮,隨手指了一間,滿入夢笑笑:「謝謝小陸爺。」
她進屋換衣裳,陸驍河坐在客廳也沒打算走,許嵐和王叔站立難安的在一旁等待。
滿入夢倒沒有耽擱多久,很快就從屋裡出來,她挑的是一條黑色弔帶短裙,長及大腿,修長白皙的雙腿幾乎都在外頭,腰間兩側是鏤空的設計,更顯得腰細如柳。
本是纖瘦的身材,可她胸前飽滿挺立,小屁股又翹又挺,該有的都有了。
別的地方,譬如漂亮的鎖骨和修長的脖子,都格外精緻好看,再加上美麗出眾的臉蛋兒,這姑娘,倒很有做尤物的潛質。
陸驍河莫名喉間乾燥,端起桌上的紅酒喝了幾口,辨不出喜怒的語氣:「你穿這個出去?」
這裡可是酒吧,
他皺了下眉。
滿入夢理了下頭髮:「有什麼問題?」
祝藝給她買的衣服大多都是這樣的款式,說是這幾天最新上市的,她看街上很多女孩子都這麼穿。
簡單的梳理幾下,滿入夢一心只想離開這裡,對一旁的兩個人說:「我們回去吧。」
陸驍河眯眼看了一下滿入夢腰間的位置,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他起身走過去:「別動。」
滿入夢倒很聽話。
陸少爺慢悠悠走到她跟前,盯著她腰間看了一會兒,突然輕笑,莫名的四個字:「粗心大意。」
滿入夢迷茫起來。
下一刻,陸驍河突然抱住她腰舉高,她腦中空白,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
穩穩的站上矮桌后,滿入夢立刻放開手站直身體,陸驍河冷著臉,猛地又拽過她的腰,修長的手在她腰間纏繞著什麼。
低頭一看,原來腰間鏤空的地方是需要綁帶的,她剛才穿衣服的時候沒注意。
陸驍河綁好了一邊,又扶著她的腰轉向另一邊,滿入夢睫毛顫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小陸爺,我衣服沒穿好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讓許嵐姐姐幫我弄。就算…就算你要幫我弄,幹嘛把我舉上桌。」
前面的問題陸驍河沒回答,後面這個問題他倒是說得很清楚:「你矮,我低著頭,累。」
滿入夢:「……」
腰上的綁帶都系好了,滿入夢準備下桌,誰知陸驍河又突然單手抱住她雙腿,將她放在了地上。
滿入夢站穩后趕緊後退幾步,陸驍河冷笑了聲,沒說話。
許嵐和王叔站在一邊等候好半天,總算滿入夢要從這兒出去了,沒成想陸驍河又跟著出來,滿入夢都有些搞不清他到底想幹嘛了:「小陸爺去哪兒?」
陸驍河沒看她,懶洋洋的答:「回家。」
從熱鬧的酒吧走過,自然又吸引不少目光,吧台的女服務員湊過去問丁凱澤和賀秉翰:「咱們老闆和這姑娘什麼關係?」
賀秉翰想了半天:「不知道。」
服務員又問:「老闆是不是喜歡這種類型的?」
丁凱澤眼瞅著陸驍河護在滿入夢身後,把她從這虎狼之地送出去,挑了下眉:「誰知道啊。」
女服務員垂頭喪氣:「完了。」
她要是知道這姑娘和老闆關係這麼好,她剛才就不應該說那樣的話,更不應該用那樣的態度,沒準哪天這姑娘就成這裡的老闆娘了。
…………
回陸家的路上,滿入夢顯然很平靜,一點都沒有闖禍后的焦急難安,反觀許嵐和王叔,兩個都怕得臉色發白,滿入夢這模樣,不知道是真的不怕,還是沒反應過來。
可等進了屋,陸驍河才知道,她是真的毫不在乎。
見著陸老爺子和陸家夫妻的第一句話,滿入夢說的是:「陸爺爺,我今天欺負人了。」
陸商欣賞滿入夢的誠實,也聽說了原因,只說:「這不怪你,是林可溪先欺負你的。」
見著滿入夢胳膊上隱約還有些淤青,陸商嚴肅的面容立即鬆懈了,忙招手讓滿入夢坐過來,拿著她的手臂看了看,眼神沉了下去:「這怎麼還受傷了?」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可溪的德性,名媛裡邊數一數二的囂張跋扈,今天也難怪滿滿欺負回去,要是我在,非得讓她脫一層皮!」
祝藝也是氣極了,甭說這是陸老爺子十分看重的孫女,刻意千叮鈴萬囑咐要好好照顧,就是她自己也是十分喜歡滿入夢的,知道她受欺負,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當時就黑了臉。
她行走商場這麼多年,被葛雲母女算計了一回,這個梁子也算結下了。
林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自從林可溪跑回家告過狀之後,林家就讓人來請滿入夢過去做客,其實說白了就是鴻門宴。
陸家知道滿入夢在陸驍河那兒也沒打電話催,好在陸驍河也知道輕重,親自把她送回了家。
滿入夢語氣抱歉:「陸爺爺,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會讓你們為難,可是我爺爺從小教育我,不能惹事,也不能怕事。我當時原本是可以忍下去的,但是我住在陸家,就代表陸家的臉面,如果忍氣吞聲,林家會更加囂張,別人也會笑話您的。」
陸驍河在心裡嘖了聲,這丫頭果然不簡單啊,甚至是很聰明,懂得審時度勢,也懂得裝聾作啞,更懂得在恰當的時候說什麼話。
陸家人以為她滿腦子只有畫畫,沒想到還懂這麼多彎彎繞繞。
陸商眼帶欣賞,
倒不愧是滿耕生教出來的孩子,很不錯。
陸季禮說:「滿滿,沒人怪你,我們都是心疼你,就算你今天不出手,我們誰都不會放過林家。」
「謝謝陸叔叔。」
滿入夢嘿嘿一笑,狡黠的眨眼睛:「其實今天林可溪挺笨的,她選在大街上潑我冰水,當時上流圈人來人往的特別多,所有人都會指責她囂張霸道,不把陸家放在眼裡。」
她說話的模樣不似平日那麼呆板,十分的靈動:「而我進入酒吧之前又刻意把自己渾身弄濕,大家見我如此狼狽可憐,就算看過林可溪被我欺負之後,也只會覺得林可溪惡有惡報。哪怕有人說我仗勢欺人,也一定會有人站出來說是林可溪先動的手,怎麼著都是林家理虧,這事兒傳出去,他們生意場上多多少少會受影響,得利的就是咱們陸家。」
少女淡笑著分析利弊關係,全然沒發現陸家人愣神的看著她,這哪兒是深山野林不懂生意經的鄉野丫頭,這是無師自通啊!
要不是滿入夢深愛國畫,陸老爺子和祝藝都想把她領進商界大展宏圖了。
滿入夢微笑一笑,又有些呆了:「我說得太多了吧。」
「你說得都對。」
祝藝親昵的拉住她的手:「累不累,要不要先回房睡覺?」
「好。」
滿入夢起身鞠躬:「林家的事就麻煩各位長輩了。」
陸商笑著點頭,
許嵐陪著滿入夢回了卧室。
客廳里,
陸老爺子問:「你們覺得滿滿怎麼樣?」
「很聰明。」
祝藝沉思了一下:「聰明得甚至有些…」
陸季禮補充:「心機?」
祝藝默認不語。
陸老爺子聽后一笑:「我們之前都太小看滿滿了,我就說嘛,老滿教出來的孫女怎麼可能真的呆板。她呀,是想過得安穩平靜一些,所以才收斂鋒芒的,我前幾天接到老滿給我打的電話,你們猜他說什麼?」
「什麼?」
陸驍河一改往日事不關己的模樣,竟然關心起了這事。
陸商神秘的笑笑:「他說,他那孫女不是乖兔,而是猛虎。」
陸驍河挑了下眉,回想起滿入夢,覺得這形容很契合,那丫頭就是一隻披著兔子麵皮的小老虎。